2008年5月21日 星期三

5/24(六)女性‧家族‧社群--鍾秀梅、鍾永豐

講題:女性‧家族‧社群
講者:鍾秀梅、鍾永豐
時間:5/24(六)下午14:30-16:30
地點:樂生院蓬萊舍(晴天在樹下)(交通方式
報名信箱:
savelosheng@gmail.com


我們來自客家村--聽鍾家兄妹談家族故事
採訪與整理/洪申翰 照片提供/鍾秀梅

(點擊本圖可見大圖)

一年多前,客家詩人鍾永豐一篇《我的南部意識》,在朋友各自的網路領域中相互的轉傳,引起諸多討論。文中所描述的南部─更精確的說─在農村和都市高雄間的流動故事,既是歷史的細數,也是個人記憶的重現,著實極具說服力。永豐、秀梅兄妹,就是擁有這樣的梳理脈絡、清楚論証的能力,找資料、備子彈或引進豐富的國內外進步思潮,這常是大家聽過這對兄妹演講上課後的深刻印象。在運動的場域裡,他們也同樣展現了如此平實卻又犀利的面貌,和著對土地人民的情懷,一點一點的突圍前進。而從他們說話、做事、又或理想,都無時無刻的在提醒著大家,她們打從哪裡來。

她們來自高雄美濃客家農村。

我們心中都有一個農村的樣貌,但同時,也都還是好奇農村的樣貌。農村是天堂嗎?農村裡的家族必然溫馨嗎?常常,我們對那份不熟悉的人情味的崇慕想像,大大高過了對那些「人」的了解─生活生存在那片土地的深刻生命。我們這次請永豐和秀梅來,不只想請他們分享自己在運動裡的經歷,也想更微觀的聊聊他們經驗的家族、女性和社區。

在永豐的金曲獎得獎作品《臨暗》中一段:

三不時捱失神走志
浪浪蕩蕩穿弄過巷
盡想聽一聲
阿姆籲細人仔洗身
盡想鼻一下
灶下裏煎魚炒菜介味氣

臨暗,愐起
阿公講介家族史
捱等這房歷代犁耙碌碡
今捱都市打拚
愛學開基祖

細緻的表盡了他對故鄉的思念,這些具像人物的紋理,喚起的不再只是難以言說來由的鄉愁;每一個角色的性格動作所勾引出來的,都使人不斷點頭,又笑又哭。每一首充滿意識的詩作,都表現了農村生活的搬演,正是一部色調豐富的文學作品。

而秀梅,身為一個女性,在給我們的文章資料中,以她獨特的方式和視角記述了姑姑的身影,是柔軟也是堅硬,是幸運也是悲哀。如此多重的投影匯聚,不再只是一幅鄉村畫作,而成了活生生、幾盡可摸可聞的生命背影。

在藍綠交替的此時,許多人都揣想著新政府馬上加速施行的自由經濟開放政策,是否是對奄奄一息的台灣農村進行最後的送終,憂慮瀰漫。或許在這個週末下午,我們可以先放下在這個政治背景下對農村未來命運的不安,先來聽聽這些故事,這些由人交織而成的真實景象。


註:臨暗(國語)

傍晚,收工 一個人走,
在都市
我眼珠吊垂頭顱虛脹
好像自已已經
魂飛魄散

三不時我失神走志

浪浪蕩蕩穿弄過巷

直想聽一聲

母親喚孩子洗澡

直想聞一下

廚房裏煎魚炒菜的味道

傍晚,想起
阿公講的家族史
我們這房歷代犁耙碌碡
今我都市打拚

要學開基祖


夜暗,一個人

行中山路

轉中正路

上萬盞燈照不亮

腳下的路

人來人去算不盡

無人可問

吃飽了沒

延伸閱讀:
鍾永豐
我的南部意識
鍾秀梅《鍾屋第二代長女:鍾招英的故事

鍾永豐、鍾秀梅簡介


鍾永豐

詩人、作詞人;現任嘉義縣文化處處長

美國佛羅里達大學社會學碩士

鍾永豐來自高雄縣美濃,自青少年時期開始寫詩,接觸文學和音樂;大學畢業後,驚覺到客家農村文化日漸凋零,遂同妹妹秀梅和友人李允斐回到故鄉美濃,以「第七工作站」為基地參與客家鄉土文化扎根以及「反水庫運動」組織工作,並籌組「美濃愛鄉協進會」。94年赴美取得社會學碩士學位,回國後又陸續加入協助多個社區及環保運動。99年開始與客家歌手林生祥合作,籌寫及獨立發行「我就等來唱山歌」專輯。之後開始在高雄、台南、嘉義和行政院任職多項公職;這期間並未中斷詩詞寫作,後繼續完成了「菊花夜行軍」、「臨暗」、「種樹」專輯,並多次獲頒金曲獎最佳樂團、最佳作詞人獎。


鍾秀梅

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助理教授;台南社區大學講師。

出身美濃小農家庭;大一那年父親吸入過多農藥身亡,自此離開校園,進入農民運動、工人運動等社會改造工作。90年初期,回到家鄉參與文化調查工作,卻發現自己土生土長的文化就要消失殆盡,於是和兄長友人返鄉定居,開始文化復育工作,並以環境及客家農村社會為提,為少時故鄉努力。92年開始,組織鄉親對抗政府、財團粗暴規劃的「美濃水庫」,為台灣環境運動寫下新頁。

97年起赴香港、澳洲進修,直至取得社會人文博士回國。隨旋即參與教育公共化運動,訴求「反對教育商品化,落實教育公共化,反對高學費政策」,並因街頭集會和夥伴潘欣榮遭起訴,獲判無罪。現為成大台文系助理教授,時常以農村、環境、當代全球化省思危講題四處巡講,播種理想。曾著作文章收錄於《龍潭鄉誌》、《重返美濃》、《 南台灣的綠色革命》等書。

2008年5月20日 星期二

鍾屋第二代長女:鍾招英的故事(訪問秀菊、秋香、發龍夫婦)

作者/鍾秀梅 
 

鍾招英是鍾屋長房鍾雙親的長女,也是鍾家夥房第一個誕生的小孩,招英人善良慈悲,每次回娘家,對年長或是幼小後輩,都會給予關愛鼓勵之情,她經常告知鍾家後代:「你們分到的那一塊地,是我做的要死啊!我搬了不少大石頭,還有祠堂後面的花台,是我和紹坤、紹乾、鎮英等長孫子、孫女扛沙泥塑造起來的。」。這麼良善的人,苦痛卻在晚年的時候隨著疾病到來。招英晚年患有糖尿病,截去兩隻小腿。她在民國?年過逝,筆者邀請她的長女秀菊,二女秋香,侄子發龍夫婦一同回憶招英姑媽。

秀菊姊覺得媽媽的一生很受苦:「再加上我父親好像諸事不利啊!做什麼事情都好像都不會賺錢,就好像去買木材賣啊!像是在水利會啊!電力公司啊!都做的不是很好。他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老公工作什麼事情都不順利,影響老婆,老婆也沒有好日子過。因為情緒不好。」


據張栗女士生前回憶,招英姑以前回娘家風風光光的,她創造了夥房的許多第一,比方第一個有一百萬現金拿到都市,房子在都市是最多的,但是秋菊與秋香回想起媽媽在夫家經歷種種,似乎和娘家人對阿招姑健朗的個性不符。「我媽媽就是被我阿公趕出去的,就好像很惹人厭啦!惹人厭,再加上我阿公小老婆的兒子也都一樣啊!都是水產學校,分財產方面,他們就比較吃香啊!你看他們當然都不用做,看我媽媽啦,都還要做自己財產的份,又還要做他們的份。賣的時候錢就全部給他們,而我媽媽就只有做的份。」

招英姑在夫家的勤奮,從兩位子女豐富的描述中表現出來:「在美濃種甘蔗就是要拿來賣錢,賣了才有錢啊!甘蔗都捨不得吃啊!所以說只要是遇到颱風,我們就很高興。因為甘蔗就會斷,斷了以後我們就有吃的份。不然就整園的甘蔗都賣給人家了。我們那時候就很傻。我們就很高興,還有颱風天我媽媽就可以在家做碗粿、做一些東西給我們吃。不然平常媽媽都很忙。」

招英姑在美濃老家,先生林豐吉曾在高雄唐榮鐵工廠工作,如果工廠運作正常,每月有五百元薪水,但是:「我爸爸就是出來吃頭路,那時候在唐榮。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很慘喔!唐榮那時候沒有薪水。沒有薪水還不打緊,種的田都沒有收成。沒有收成我們家餐餐都是吃地瓜葉。我最有印象是,我朝會的時候,餐餐都吃地瓜葉,營養不良就昏倒下去了。」

招英姑20歲嫁到林家,是鍾家定忠叔公牽的姻緣,豐吉姑丈曾經在二次大戰的時候,被日本徵戰去過南洋,豐吉受過高等教育,出生教育家庭,其學識與財力都高過鍾家。在往後很長的日子裡,兩家家世的差別經常是夫妻爭吵的起源。當時豐吉姑丈人較直率,人較胖,當轎子從三公里的鎮上到大崎下迎接新嫁娘時,他入轎就直直的進去,不會慢慢漸漸的退進去,還一時被談論很久。

招英姑進入林家:「對我們來說,以我阿公和我爸爸的背景,這姻緣算是不錯了。只是沒想到背後是一股很大的暗流,因為妯娌之間也不是很好,然後是大小老婆的問題。大老婆很早就去世了,我爸爸3歲的時候,媽媽就難產去世了。所以我的小阿嬤就比較偏心。而且以前的婦人家很可憐,從頭做到尾、從白天做到晚上,幾乎都沒有休息,又要提水、又要打草結、又要起灶、又要起火。我記得我印象中我媽媽和隔壁鄰居的二位婦人去六龜擔材,因為那個時候材是大家用來燒火的,大家都要撿,所以平地較沒有,就這樣到深山去撿。她那時去六龜擔材的時候就遇到原住民,那時我們叫原住民叫番仔,那時候他們就怕的要死。因為媽媽懂一點日語,她和原住民用日語溝通便沒事。所以我媽媽跟著我爸爸這輩子都沒有享受到,就沒有真正的說嫁給有錢人這樣。」

「那時候嫁給有錢人,就只顧著吃,但也沒得吃。做人家的大媳婦,但是婆婆又不是自己老公的親身媽媽。所以被人家另眼看待,就只有做的份,就沒有享福的份,就只有挨罵的份。生那麼多小孩,那時候我媽媽一手要料理小孩、一手又要料理田裡面。像半夜又還要去放水啊!像遇到旱災你看又要輪流放水,又要經過高美護校的小山,那段路就必較陰森,又會被鬼跟,都有一些鬼故事。她都不會怕,一個人膽子還蠻大的,她要挑著肥料。我覺得他真的太勞碌,都沒有享受到。」

「我媽媽在20歲嫁過來之後,我聽過我一個大姑姑說的,我媽媽很可憐,要伺候公公婆婆,去田裡面工作累的半死回來之後,還要煮菜煮飯,又要照顧小孩,煮好了又還要馬上倒茶給他們喝。又還因為一些大眾的事情,讓我媽媽很難做人。因為我阿公雖然是一個校長,但是他的口德不是很好,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我媽媽在打圓場。他們對我媽媽的分別心,又常常好像欺負她、找她麻煩一樣。所以媽媽有一次很消極的想要投中正湖自殺,那個時候對一個年輕女生又才剛嫁過來,是很可憐的。她經常給人欺負,常常鄙視她說她阿公抬轎,我媽媽就回他,『雖然我阿公抬轎但我們不去害人,又沒有怎樣』,她就是頂嘴回去,那時候就不得了囉!」

長女秋菊民國三十九年次,到國中三年級,先和父親搬到高雄澄清湖旁邊。父親搬到高雄發展前到六龜做木材,因為木材牽涉到要用錢賄賂林務局的職員,所費成本高,因此也沒賺到錢。所以他經常和秋菊的爺爺起衝突,當時招英姑就提議到高雄發展。

「就在高雄工專那邊買一塊地。本來想說有好日子過了,結果好像我爸爸一下子把美濃帶來的錢給搞的太那個了,蓋了太多的房子了,結果囉!造成又負債了,負債了還不要緊,又把它賣了之後,又把那些錢拿去投資,香蕉工廠啦!鐵工廠啦!加入經銷商什麼的。反正我爸爸很喜歡當老闆,那我媽媽只有做的命、沒有享受的命。做什麼就賠什麼,那時候支票、欠人家的,都是我媽做的要死。」

女兒眼中,對媽媽的勇敢膽識稱奇,「那時候我們還小學的時候,還沒從美濃搬出來的時候,她就拿著賣地的二十幾萬喔!那時候她坐客運車也不識字,尤其去澄清湖的車又少。她就背一袋米,把錢藏在米裡面。她很能幹喔!一個鄉下的女孩子,又不識字、語言又不通的情況下,居然一個人來找家人。」

在郵局工作三十多年的秋香,對媽媽當時的行為感不可思議:「我爸爸來高雄買田地的時候,我媽媽擔心美濃的田賣掉了,錢要如何提到外面來,之後我跟我媽媽說你怎麼不去郵局匯款呢?那個年代他們不知道郵局可以買匯票來匯,她去問我們一個跛腳沒嫁的姑姑,她在美濃是有名的卜卦師父,我媽媽什麼事情都會去問她。我媽媽就去問她,我要如何把錢帶出去給我的先生,她就說那就提米出去好了,那時候提著米是很普遍的事情。那時候我們的錢是一百元的那種,他就把錢藏在米的裡面,就從美濃提出去。那時候錢那麼多也會怕啊!那時在美濃的田賣了價錢還不錯,高雄也還未開發,那時候是買在高雄工專的正對面。那不得了,還鄰大馬路。」

招英姑遇到困境,會回到娘家同她的小叔商量,然後把小叔的意見告知丈夫,但常常被冷語:「女人不可以管這麼多事。」秋菊與秋香覺得因為爸爸是台南水產學校畢業,看不起不識字的媽媽。秋香認為:「我們覺得,我爸爸這輩子會失敗是因為事情都不會、沒有跟我媽媽商量。我媽媽說過家和萬事興。如果你沒聽老婆的話,你永遠都不會成功,所以他也沒有成功,因為沒有經過夫妻間的商量。所以他把錢提出來之後買下那塊地,因為那時候高雄工專的學校沒有宿舍給學生住,所以我爸爸那時候投資蓋房子也是對的,但是他們又還要做餐廳來包學生的吃的問題。你看我媽媽那時候要洗廁所、又還要煮東西,這些什麼都要做。只有做工的命,沒有享受的命,做的半死從頭到尾。後來又被人家投訴,報給學校的人數不對,被人家投訴也不會走後門把這件事情給擺平。這些事也都是敗筆啦!漸漸的我爸爸把這些賣掉了以後,自己又投資橡膠工廠,那時候又才剛開始有什麼建酪啊!建酪就像養樂多一樣,那時候是個經銷商。所以那時候他做的許多生意都不是他的專業他的本行,他都想去做生意當老闆。他的想法是一輩子當人家的員工,是不會成功的。」

「我還要補充我姊姊說的,然後我要說的是我媽媽的事情,他每次要轉車來澄清湖,我很佩服她,又不識字、語言又不通,又不會講國語又不會講閩南語只會講客家話。他就是有辦法坐車從高雄轉車到澄清湖,我真的很佩服她。我印象中我們搬到高雄工專那邊的時候,好像是15號公共汽車,有一次遇到修路,她要火車站前下車後要去轉車,她就等了非常久,沒有等到車,她又不知道要去跟別人溝通,又不敢去問別人。我相信是因為第一沒自信,第二是語言不通。她就用日文跟人溝通,問人15號公車怎麼都沒有來,有人告訴她路壞掉了,你應該要去哪裡等。我真的很佩服我媽媽,在那個大環境下,語言又不通,還要面臨遷徙搬家。〈搬了幾次家〉不知道了喔!印象中搬了好幾個地方。」

招英姑後來的日子,跟許多都市移民一樣,歷經搬遷的辛苦,從美濃到澄清湖,後搬到高雄工專又搬到民族路又跳到莒光又到右昌等五個地方,許多時候是欠債、租房子。招英姑曾藏了4000塊私房錢,後來讓先生說又不是娘家帶來的,藏什麼私房錢,最後還得拿出來做家用。

事實上,「我媽媽剛嫁過來的時候,外公給她的錢好像有好幾千塊,那時候我外公是老大負責管錢,他認為我媽媽在娘家很認真工作很辛苦,大叔公和我媽媽這房要做公家的工作,大房就是我媽媽出去工作,因為我媽媽沒有唸書。所以我媽媽嫁的時候他們就有補償的心理,就給她這個紅包錢。她用了那筆錢來調養我爸爸的身體,他的身體在南洋受傷過。」

當時離鄉背景,連磨米、磨豆漿的石磨都帶來高雄,遇到生活困難時:「我媽媽就常常跟別人週轉借銭。最後她在民族路旁邊一家鐵工廠的水溝旁邊種兩種菜,一種就種芋頭,她就炒芋頭的莖給我們吃。另一種菜就是空心菜,我們每次都吃這兩種菜。吃到我們都會怕。就覺得媽媽真的很辛苦,而且客家人的傳統她也把它帶過來。每次遇到註冊都要跟別人借錢,所以我覺得 媽媽真的很辛苦,該享受的時候又沒有享受到。」

「我爸爸媽媽對外省人印象不好,原因是因為她曾借錢給外省人,都沒有還。所以我爸爸就給我們一個觀念說不要太相信朋友。他們無法分辨自己是不是有錯,且對朋友的了解不深,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一下子就把錢借給別人了。情願借給別人,也不會自己收起來。」

「我覺得客家人在錢財方面,其它的我是不知道啦!我媽媽就是沒有辦法掌管家裡。我爸爸很喜歡借錢給別人,每次要跟人家要回來的時候都會帶我媽媽一起去討,因為我媽媽比較敢去討,但是借錢給別人的時候又不會問過我媽媽。他們因為財務問題爭吵,我爸爸氣到的時候,就把他的家當綁在腳踏車的後面離家出走。過沒幾天又回來了,我媽媽說:『再怎樣都還是你爸爸啊!』」。

招英受苦,但是給子女樂觀的觀念,秋香說:「就像我有一次上班上到很煩,她就說你們又有冷氣吹,又不用曬太陽,妳有什麼好煩的。她就比較開朗,我媽媽不像長腳阿姨,悶在心裡的,她就是很開朗樂觀。我覺得我媽媽永遠活在寬容裡,寬容對待這個家庭、寬容對待這個先生,還有對兒女的一份責任。我就問媽媽說,這麼不好的婚姻、這麼不好的老公為什麼你不分手呢?她就說:『怕人家講她是被人家離婚不要的女人』。有時候他們夫妻吵架的時候,媽媽就會說:『早知道我就去嫁給外省人,為這個家做的半死,不像外省婦人,坐著就有收入。』媽媽就如同我姊姊講的,都給我們樂觀的想法,人又很幽默。雖然她沒唸過書,但是她有她的想法和人生觀」。


我的南部意識  ■鍾永豐

 你怎麽會意識到南部?

 是因為過年時你都是先塞南下後塞北上?是因為你在擁擠的臺北捷運上突然憶起南方的衰老?是因為你不得不到南部一趟結果發現那裡真像外國?還是因為你不爽阿扁而又是南部人講不聽把他再次送進總統府興風作浪?

 我意識南部,是在1993年一場南臺灣水資源研討會上。官員和像官員的學者輪流上臺,用不同但互補的觀點論證美濃水庫的迫切性。核心論述是2021年工業高雄的需水量將是目前三倍多,而臺灣豐枯比率由北往南遞減,北部是七三或六四比,南部是七至九比一,亦即八、九成雨水下在四至十月,因此需要更多大型水庫以「蓄豐濟枯」。


 那時我感到胸中被插了一刀。我們幾個人舉手,激楚地申問:既然你們知道南部的水文條件最差,為什麼還把最耗水的工業集中在南部?既然你們知道南部的水文條件快撐不住,為什麼還要增建高耗水的大煉鋼廠與八輕?你們知道美濃水庫大壩離最近村落不到一千公尺、離鎮中心只有三千公尺嗎?你們知道這些工業耗水在南部、污染留南部,卻管理在臺北、繳稅在臺北嗎?

七年後當我設想「菊花夜行軍」專輯,我慢慢知道那憤怒乃由被離棄的寂寞經年交疊在留鄉的農民孩子心中發酵而成。

 1970年代初,別離常以全部突然不見的方式呈現,譬如這樣:出外食頭路的阿叔押著卡車轟回合院,在家耕田的阿嬸明明高興異常卻默默忙進忙出,阿叔鬆爽 應付各種叮嚀與好奇,他們的孩子面對困惑的玩伴顯出壓抑的驕傲;一個房搬空,卡車轟出,你知道合院的某個都份像樹林被砍空一塊,從此長不回完全。

 接著別離會在除夕下午用零存整付的方式安慰你:移去都市的孩子換了新貌新裝回來,雖然長輩開了心說這個變了白、那個變得好聰明難免令你的眼神茫然自卑, 雖然在重建的遊耍領域中你自動變成導覽者與服侍者,但熱閙冲昏了整年的寂聊,再添上年初二早上嫁遠的姑姑們帶回不僅又白又俊又美又聰明還學美術舞蹈鋼琴小 提琴的表弟表妹,世界簡直,簡直成了大統百貨公司童裝部加玩具部。然後別離在當天傍晚又會以高兩個八度音的寂寞逼你用傷心眼神詢問你那困在廚房三天兩夜努 力加餐飯的媽媽呀:為什麼我們不能出去?

 反水庫運動讓我明白,那股急切想要伸進來蓋水庫的力量,跟這幾十年來不斷造成別離的力量,來源、性質同一,且同樣大到令人窒息。

 1950年代,國民黨政府施行「耕地三七五減租條例」,讓平均六、七成的租率大幅下降,解放小農的生產力,造就了臺灣有史以來最大的自耕農隊伍。之後十 幾年間,臺灣農村浮現過曇花般的榮景。我最早的記憶之一,是嚴肅的祖父翻滾在新鋪的客廳水泥地上咧開牙齒剩一成的嘴巴嘆說好凉好平的快活景象;以他早年的 困緊,那該是天堂的地板了。

 但喜悅很快被偷走--隨之而來的「肥料換穀」、田賦、水租、「低糧價」等政策工具大量擠出農民的勞動成果,不僅藉之累積原始資本以發達國營及私營企業, 更壓低工業勞動力的再生產成本,以確保利潤率。到了1960年代末,農業走入黄昏。同時期,「出口替代政策」的旗艦計劃--加工出口區與石化工業區落脚高 雄市。高雄市之所以中選不只是擁有國際港的條件,同樣重要的是它周圍的屏東平原與嘉南平原擁有臺灣最多的農村勞動力。一推一拉之下,南部農村的青壯勞動力 快速大量地往高雄流動。1970年始,農業收入佔農家總收入掉至五成以下。

 1970年代初--父親的中年開始;我的童年結束。那些別離以孤寂為題,早已定了我的生命風景;但在父親的風景中卻混含著憂鬱與自由、不滿與愜意。做為 長子不得不留鄉的父親與他的夥伴們明瞭,他們將是千百年農業家族歷史中最後一代務農者--不會有後人繼承他們的產業,他們也看不出有傳承的價值。農業前景 是黯淡,但手足離鄉不也免除、降低或延遲分家析產的痛苦?何況他們還得拿錢回來分擔服侍老人家的責任,再者大一點的孩子貢獻的薪水也讓他們可以預期晚年無 後顧之憂。而農村孩子身處的高雄正是製造業大肆擴張的時期,就業充份,既使勞動條件惡劣,但黑手變頭家的美夢以及處處可尋的轉業機會,均可安撫不滿;再不 濟,農村仍不失為緩衝之地。在南部,正是這樣的奇妙混合讓當時的黨外政治既有某種程度的民怨基礎,但又不易有激進的擴張,只能駡駡國民黨,要求政治清明, 因為群眾並不要求更具結構性意義的社會經濟訴求。

 極少數藝文作品能精準捕捉到高雄市在擴張階段的景況與城鄉關係;導演侯孝賢的作品「風櫃來的人」是其中之一。不帶哀傷的離鄉、勞動者為主角的街市景況、 相互支援與再連結的鄉族關係…較沒有侯孝賢另一部作品「戀戀風塵」中的鄉下人在臺北城市中所經歷的那種壓迫性的疏離、異域感與不安全感,「風櫃來的人」讓 人覺得:高雄市是周圍農村的延伸,或者,用客家話來講,是「庄肚裏」;用閩南話來講,是「市仔內」。

 但1980年代中期以後,因國民黨政府放任資本炒作而湧現的幾個趨勢使高雄的都市性格丕變。首先,1985年七月始,股市一路歡呼,到了1990年二月 十二日,指數漲到歷史最高點12682點;接著暴跌八個月,至十月十二日止於2485點;小額投資者的發財夢碎裂一地。第二,製造業大舉外移至大陸及東南 亞等新的低工資天堂;1989年,工資成長率首度轉昇為降,之後節節下滑--物價指數卻逐年穩定增加,導致實質工資成長率下滑至負數,工人經歷了前所未有 的痛苦。第三,股市崩盤後,游資湧入房市,1991年起房價飛漲,即使94年之後供過於求使房價回跌,但都會區的住屋,愈益成為富人的特權。

 回到前面所談的石化業,並非沒有技術官僚憂心高污染、高耗能與高耗水的後果,始於1987年激烈的後勁反五輕運動更令他們動念要凍結五輕之後的石化業發展,但製造業出走反使他們更加擁抱石化業;這便是美濃水庫計劃上馬的脈絡與動力。

 這一切都使得中產家庭趨於悲觀、保守,並使得基層受薪者眼中的高雄市越來越敵意深重、機會渺茫。1990年代,隨著大量年輕工人被失業、低實質收入逐出 高雄市,依賴都市經濟以彌補不足的脆弱農村更顯恐慌。正是這股擺盪於高雄市與周圍農業地區之間的失落、不安、不滿情緒,在1998年之後擴大集結,擁護被 認作是國民黨對立面的民進黨奪下南臺灣各縣市的執政權,並兩次送陳水扁進總統府。

 2000年我在高雄的衛星都市鳳山工作時,我的家族在高雄市的二代移民幾乎都已去了北部或大陸。在高雄市訪親的感覺竟然也像回鄉:被好動孫輩操得興奮又 疲憊的退休老人;多年前家裡還熱閙時最後一次佈置的牆飾楞著舊著像是掛鐘停在動力消失前的最後一刻;一談起話不是遙遠的從前就是不久的未來。幾年後,高雄 代理市長的施政報告中有一段話道盡高雄的蒼茫:「從人口變化觀察到產業,高雄近10年人口成長其實已經呈現衰退。自然增加率(出生率)已經是負成長,社會 增加率(城市移民)的大幅降低,以及高失業率,說明了產業衰退與外移的事實。另一方面高雄產業轉型(高科技與服務業)的行動,事實上幾乎沒有成果,…。」 而僅僅是二十年前,這裡還是臺灣最大的製造業基地!

 所以也就不必訝異臺灣糧食生產面積最大的嘉南平原,其人均收入在全國各縣市是倒數前幾名。2002年之後我在這裡工作,最驚心的經驗是好奇或迷路闖進一個村落,突然某個景象從封存的記憶中跳出來擋在眼前,沈靜地說這裡的時鐘三十多年前就停了。

 我不是要為南部申訴某些沒被傾聽的痛楚或沒被體諒的舉止,也不是要證明民進黨終究不是國民黨的對立面,或說服你相信兩年後即使馬英九當選,國民黨也不會 跑到現在民進黨或過去國民黨的對立面。我想說的是所謂臺灣經驗或臺灣奇蹟,它的核心是掠奪性的發展主義,從半個世紀前開始,它掃過西南平原,掃過高雄市, 現在它前脚跨進大陸,後脚還在北臺灣,聰明的你可以努力拖住這支脚,或者與被它丟棄或正要丟棄的人們或地方,一起討公道。

2008年5月7日 星期三

5/10(六) 劇場‧社區‧社會運動講者簡介

鍾喬
作家、詩人、戲劇編導。
現任「差事劇團」團長與「財團法人跨界文教基金會」董事長。


編導作品包括《士兵的故事》(1996)、《逆旅》(1997)、《記憶的月台》(1999)、《海上旅館》(20002001)、《霧中迷宮》(2002)、《逐漸暗弱下去的候車室》(2003)、《潮喑》(20042005)、《浮沉烏托邦》(2005)、《子夜天使》(200520062007)、《敗金歌劇》(2006))、《闖入,廢墟》(2007/2008)於台灣、日本、澳門、南韓、上海、香港等地公演。

帳篷劇場作品《霧中迷宮》獲邀參加2002年澳門藝穗節、《潮喑》獲邀參加2005年韓國光州藝術節、《子夜天使》2006獲邀至澳門與上海與2007獲邀參加第六屆「國際戲劇與教育聯盟」大會演出。

出版著作有《亞洲的吶喊:民眾劇場》、《戲中壁》、《邊緣檔案》、《阿罩霧將軍》、《滾動原鄉》、《身體的鄉愁》、《雨中的法西斯刑場》、《觀眾,請站起來》、《靈魂的口袋》、《魔幻帳篷》劇本集、《來到邊境》詩抄等。

來源:差事劇團

關晨引

就讀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
2006
年參加由「韓國民眾戲劇聯盟」和「東亞民眾戲劇網路」主辦的民眾戲劇訓練者訓練工作坊。
2006
年參加「東亞民眾戲劇在地化與實踐」會議,報告2006年東亞各地區的文化運動<以楊儒門歷史報告劇為例>
2006年參加差事劇團十周年創團紀念作品《敗金歌劇》
,擔任演員。
2007年參加差事劇團勞動歌舞劇《麻辣時代
》,擔任編劇、演員。並前往韓國釜山民眾戲劇團體「在此勞動藝文中心ILTER」演出,擔任演員、執行製作和翻譯。
2007
年參加文建會「社區劇場推廣計畫」種子師資培訓。
2008
年參加由農委會舉辦的「社區組織計畫成果嘉年華」工作坊,擔任講師。
2008
年參加差事劇團《闖入,廢墟》,擔任演員。
2008
年參加嶺腳社區工作坊,擔任講師。

李中

就讀世新大學社會發展研究所。
2006
年參加差事劇團十周年創團紀念作品《敗金歌劇》
,擔任排練助理。
2007年參加差事劇團勞動歌舞劇《麻辣時代
》,擔任編劇、演員。並前往韓國釜山民眾戲劇團體「在此勞動藝文中心ILTER」演出,擔任演員。
2008
年參加由農委會舉辦的「社區組織計畫成果嘉年華」工作坊,擔任講師。
2008
年參加差事劇團《闖入,廢墟》,擔任演員。
2008
年參加嶺腳社區工作坊,擔任講師。

2008年5月5日 星期一

5/10(六) 劇場‧社區‧社會運動--鍾喬、李中、關晨引

時間:5/10(六)14:30-16:30
地點:樂生院蓬萊舍(交通方式
主題:劇場‧社區‧社會運動
講者:鍾喬、李中、關晨引
報名信箱:savelosheng@gmail.com


劇場‧社區‧社會運動的辯證關係

採訪與整理:許惟豪
劇場vs農村

2005年夏末,北部有一群學生、知識份子與文化工作者,在楊儒門的故鄉二林,辦了一個「滾動農村」的營隊。當時,正值楊儒門以社運「場外行動者」之姿激起社運「場內」廣泛的辯論及聲援之際,而高雄泰勞的抗暴事件亦方興未艾。從勞工到農民,反全球化不正義的行動,一致朝向年底即將在香港舉行的WTO部長級會議鳴鼓而攻之。差事劇團的鍾喬,在營隊的最後一天,以巴西民眾劇場工作者Augusto Boal著稱的「形象劇場」模式,引導學員們提出對於身處農村所面對的問題意識,並以寫實短劇呈現給二林的鄉親。

同年,由楊儒門所投出的訊號彈,引起了島內跨行越界的人們,動員起來抗議這個滅農的政府。當時世新社發所的學生也直接或間接的參與其中,後來並藉由「文化行動主義」這堂課,邀請差事劇團的鍾喬編導,共同創作了「楊儒門歷史報告劇」。二林蔗農事件的李應章,彷彿跨越了時空與農家子弟的楊儒門進行對話。我們無法預料什麼時候,那裝著米粒的夢想罐子,會在另一個時空引起化學變化。

農村生態與文化的一步步凋零,農民從受尊敬的生產者打入老農「福利津貼」的牢籠。社區的權力結構,直指其根源。

劇場vs社區

社區,原本應該是自給自足的烏托邦想像,受到了威權國家的介入及市場經濟的宰制,實則如夢境般的「烏有之鄉」。在創作「浮沉烏托邦」這部作品時,鍾喬思考了:「如何從想像的陣地攻進社會的現實。」然而,「......在市民社會的文化想像中,社區是以現代社會為背景所形成的安全共同體,這裡,我們碰觸到被「社區」這樣的共同體所排擠出去的『他者』的情境。」於是,透過拉丁美洲魔幻寫實的政治隱喻手法,再揭露那國家的幽靈。因此,鍾喬更進一步強調:「戲劇表現不是在反映社會,而是在敲擊社會的門」。

差事劇團,以民眾戲劇實踐社會改造理想,在1999年的921大地震之後,與李秀珣在災區共同成立了「石岡媽媽劇團」,進行社區的「文化實踐工作」,也就是基於一種「對劇場與社會轉化關係的理解」。民眾與戲劇之間的關係,其實就是一種生命的延伸, 「……表演是一種生命的表達,,是生活經驗的再現,是個人身體在共同議題中的浮現」 。

劇場vs社運

在農村社區、劇場或街頭,差事劇團與社會運動之間,呈現了如同鍾喬在去年(2007年)黑手11年演唱會「怎麼辦?」論壇的對話中形容黑手的一句話:「文化行動和社會運動相互滲透、沈浸,慢慢地分不清楚何者是何者......」。然而,他接著問:「當人們不斷的以巴西教育哲學家Paulo Freire的「提問式」(problem posing)教程,作為社區民眾「培力」(empowerment)的理念根基時,仍然會有實踐的質疑從土地上冒出問號來:專業者的角色是什麼?她/他能同時兼具劇場和組織的雙重角色嗎?」在那進攻或說跨界的過程中「戲劇還是在於表現本身」,難以跟社會運動劃上等號。因此,在文化與社會實踐的辯證當中,鍾喬強調文化的主體性。恰如苦勞網孫窮理所說的:「鐵馬可以當拒馬,但終究不是拒馬。」

等待完成的狀態

換言之「以文化做為一種過程,在弱勢者之間進行工作坊,達成了參與者的『培力』(Empowerment),也是文化與社會行動的積極對話,不可因未完成接近理想的表現,而輕忽文化做為一種過程的重要。」那麼,值此全球糧食危機之時,經歷了這幾年聲援楊儒門的文化行動,我們要如何看待那「等待完成的狀態」呢?

各式各樣的「樂生文化行動」與運動仍不斷交叉進行中,這次的樂生文學週末,差事劇團的鍾喬、李中與關晨引將帶著他/她們的劇場、社區與社會運動經驗,在5月10日來到樂生的蓬萊社,開啟跨界的對話!

圖片來源: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