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盈均
這幾天輾轉得知,你的痛風發作,痛了好幾個禮拜,一直到無法忍受,一個人按著房間內的急救鈴,等了良久沒有半個人來營救你,你是否感覺這個世界遺忘了你?不,我在台灣的南端,掛念著台北南端的你。彷彿像是一場戲劇,呼應著上半個世紀的你,一個人熬著神經痛,那年你才十九歲,跟現在的我同年,離開你富裕的家庭,不,是他們奪走你富裕的家庭、美好的未來,你踉蹌的走到護士的面前,那時她正梳著頭髮,一下、兩下,一頭烏黑的長髮,你蜷曲著,呼喊著,一聲、兩聲,她置若罔聞,緩緩的挽起散落的髮絲,冷冷的說,苔疙人,疼死尚好。
我想起你的詩:
我以希望為圓心
竟畫出段段失望的短弧
像支支利鏃直刺我心
我瘋狂的嘶喊著
向這灰色的世紀
我試畫一個理想的圓
把他密密圍住
竟畫出段段失望的短弧
像支支利鏃直刺我心
我瘋狂的嘶喊著
向這灰色的世紀
我試畫一個理想的圓
把他密密圍住
喜歡寫詩的你,用著湯惠如的筆名在報章雜誌發表自己的作品,給自己一個公平與他人競爭的機會。你兩隻病變扭曲變形的手緊夾著鉛筆,一筆一畫,寫下你生命中每一個苦難、每一個希望,用詩取代不能再畫畫的缺憾。年輕時候的你,曾經應徵畫師的職位,無奈,因你的病,沒有人敢僱用你。你用畫紀錄你身旁的人,也記錄自己的愛情。你的房間掛著兩幅畫,那個白淨的少年是你,當時讀建國中學,前途無量的你,旁邊則是你今生無法忘懷的女孩。
你與你的兄長與她們倆姐妹從小就是青梅竹馬,所有的人都堅信你們會雙雙對對攜手一直到老,但,命運卻給你們兩個不一樣的結局。因你的病,你的身體被禁錮著,像一個不願被看見的傷疤被重重的圍籬遮蔽起來,無法與心愛的她廝守,而她選擇長伴青燈,悉心的呵護著這一段情。她的一句話,也讓多次想輕生的你捱了下來。
你如果想要看到一個尼姑在寺廟上吊自殺,那你就再自殺一次看看。
你說的故事,我永遠聽不厭。
放學後,我習慣性到院區走走,這時你總是在世川紀念館前停下代步車,你說你在等月亮,我說,你也是在等待往事。你說,合作社上頭的圖騰是你做的,你先畫好設計圖,然後用鐵絲柪出雛形,再塗一層水泥,最後慢慢用砂紙去磨後上色,你殊不知,往後這一抹暗紅色,竟成了我心頭的一顆硃砂痣。
你說,你的父親,你提到他時,你總是很敬畏的稱他一聲父親,而不是爸爸,他是一個嚴格的父親,尤其對於學業,每天放學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功課完成,沒有把問題搞懂是不可以休息的。但是,父親的疼愛也絲毫不少,別人家的孩子有的玩具你一樣也不會少,你所想要,父親也會努力的滿足你。
你說,你小時候是一個十足的好奇寶寶,也相當具有實驗精神。有人告訴你,蚯蚓有叫聲,你不相信,那天你當真抓了幾條蚯蚓和一塊木瓜放進箱子,到了夜晚,仔細一聽,真的有啾、啾、啾的叫聲。
現在換我說,我說,你是一個老頑童。別人房間房號都是co1、co2…….到你的房門口時,你嘿嘿一笑,我注意一看,才發現你用立可白將co7塗改成007,看你得意的表情,既可愛又好笑。
我說,我還記得你每一次遇到你時,你會一一細數每個人的近況,哪一個人多久沒出現,最近在忙什麼,你都記得一清二楚,你說,你只要聽到『湯哥哥』三個字,你就知道我來了,因為也只有我會這樣叫你。你永遠都如此關心著我們,但,我卻如此緩慢才得你的消息,我傳了一封簡訊給你,你看到了嗎?我知道即使你收到了,也無法回我,你的手因為漠視,而讓尿酸穿出了兩個洞,兩個深可見骨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