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9日 星期四

想起高一峰的世界─懷想 草原與大漠 明駝 與奔馬 / 郭譽孚

本文為郭譽孚老師對丘延亮「致高一峰筆下的馬」一詩之回應

想起高一峰的世界─

懷想 草原與大漠 明駝 與奔馬

郭譽孚
草原中再奔放的蹄印
在蒼莽裡很快被掩藏
沙漠上最深沉的足跡
會在一陣風中無影蹤

然而呀
馬背與駝峰上的風霜旅者
卻總是沉著前行

昨天 前天 今天 明天
達達的馬蹄
不是歸人,不是過客
是一路鳴鏑的箭

清脆的駝鈴
既是寂寞,也是孤獨
更是任重道遠的理想

天高地闊
朔風野大
在這已經沒有真實戰役的年代

上路囉
吆喝著
不一樣的上路
一樣地吆喝

雖然已沒有了
美麗的湖水
冰雪的天空
夢中的黑山
甚至也沒有了大漠和草原

雖然悲苦流徙
抑鬱地
坎坷一生

可是胸中的澎湃
心裡的召喚從未停止

看哪
連他畫的這匹馬
竟也不肯安份

像是還聽到了他的哨揚
起蹄等著出發呢

亮兄,看您老當益壯,揮灑成章,真頗感慚愧;然而慚愧之餘,卻又覺得實在應該對您大作有點回應,所以就把對於高先生的感懷,書寫於此;所謂附驥之作,難登大雅,此請諸位方家海涵。弟譽孚敬白

2007年11月21日 星期三

誰捕住了在麥田中奔跑的孩子?

文章來自:媒觀系

上週末,季季老師在〈樂生文學週末〉的講座中導讀了沙林傑的《麥田捕手》。我上次讀這本書,是在我高中時,隔了十年重讀,仍舊覺得不是一本能輕易讀懂的書。

不能輕易讀懂,倒不是說文字艱澀或者內容困難,相對的,就一本小說而言,要讀完這本書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主角霍頓在四天之中遊走於與朋友的回憶、與一個個人物的對話、城市中各個不同的空間中,到底要呈現些什麼?或者追尋些什麼?卻是一個難解而必須求諸己身的問題。

當然沒有確切的答案,於是難讀。又甚至說,如何尋找到問題所在都是困難的。季季老師的導讀帶出了這些問題,於是幫我們開啟了一個思考的可能。

〈四天追尋的旅程〉

書中主角霍頓在知道被學校退學之後,帶著身上僅有的錢回到了紐約,不知所措得漫遊。相較於歐洲傳統—在台灣成為希望年輕人為之的—壯遊(Grand Tour);霍頓這四天的行程可以稱為窘遊(Shabby Tour):不知道要些什麼、往哪裡去,或者說:「怎麼辦」。

然而,他在尋找著答案,與老師、學長、女友、妓女、修女、妹妹……從這些對話之中,他希望尋找到一個出口。如同小王子離開了他的星球到不同的地方與不同的角色對話,也如同伊朗導演阿巴斯在「櫻桃的滋味(影評)中,讓一位要自殺的人,開著車與不同的人對話尋找對於生死的答案。

不同於小王子中隻字片語都帶著無限想像的寓意,也不同於櫻桃的滋味有著極端哲學性的問詰,麥田捕手中的對話,就如同我們身邊會發生的對話一般平淡。但是,由於是在追尋答案的過程中呈現,這些對話都有了更深厚的意含。

也 由於此,如果讀者無法如霍頓一般進入一個追尋、或者不確定的狀態中,這本書也許會顯得不知所云或者平淡無味。試圖作一個反思,1951年的美國,一個被退 學的高中生,能夠有四天的時間去讓自己追尋;2008年的台灣,我們,也許有著更多的時間與更多的資源去把自身置入一個追尋什麼的狀態中,但是又是什麼原 因,讓一切變得如此穩定、確定而無須再尋找、無須再追尋呢?

〈樂生,是麥田中的捕手〉

我 將來要當一名麥田裡的捕手。有那麼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裡玩。幾千幾萬的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在那他媽的懸崖邊。我的職務 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得從什麼地方出來,把他們捉住。我整天就 幹這樣的事,我只想做個麥田裡的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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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天午後相當的舒適,冬日逐漸西沉,桌上的檯燈卻顯得更加溫暖,每個人都想說些什麼。思考著書中麥田與懸崖、孩子與捕手的象徵,雖然在樂生的我們,都已經 20、30歲老大不小,但仍像是一個個在麥田中奔跑的孩子。Rye指得是黑麥,秋日結穗的麥田如同芒草一般,足有一人多高,孩子在其中奔跑,必定是看不見 周遭吧。如果麥田外就是懸崖,還真的,也就會這麼不自覺地跌了下去:跌到一個沒有溫暖、無須關心彼此的冷淡社會中

台 北邊陲的樂生,這塊土地與裡面的人,就像是麥田旁的捕手,在危急之時伸住手抓住了我們。如果說霍頓的妹妹菲比,以一種溫暖的、感情的、細膩的關心與相處抓 住了霍頓,那麼,樂生也是這樣抓住了我們。但是我們仍會不自覺的狂奔,遊走在懸崖邊上,樂生中的朋友、師長與阿伯阿嬤,又在在成為了彼此的捕手,緊抓著, 不讓我們跳到懸崖下。

有位新來的朋友,聽見每個人的回應,潸然淚下(其實大家都已經一眼淚,只是忍住忍不住而已)。她說對於這些不公不義 發生在身邊的事,能作些什麼?或許,不是能作些什麼的問題,甚至作了些什麼也不見得有效果。但是也就希望能如同這樣,讓多一點人走進樂生,受到感動,讓更 多的人能在即將落下懸崖前被這地方抓住。以後會變得如何,我們不知道,儘管有這麼一天坐著捷運前來,樂生僅剩下小小一塊。也別忘了:
在此時此刻,有這麼一塊土地和上面住著的院民,抓住了我們。

2007年11月20日 星期二

黃美英:「社會運動的回顧與檢討」講綱

社會運動的回顧與檢討
組織戰、游擊戰與孤軍戰?

黃美英
一、1980年代原運經驗

(一)泛原住民族運動
  1. 「台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1984籌組成立、28名創會會員)
  2. 台灣原住民族權利宣言(1984)
  3. 聲援議題、文宣戰
  4. 選舉與內耗
  5. 運動的轉折與持續:台灣基督長老教會原住民宣教
  • 「黨外作家編聯會-少數民族委員會」(1982)、「高山青」(1983)
  • 「為山地而歌」:海山煤礦爆炸、為受難原住民礦工家屬募款(1982)
(二)部落議題、在地抗爭行動:
  • 東埔布農族抗議袓墳遷葬(1987、筆者未參與)
  • 「人間雜誌」為湯英伸發起「槍下留人」運動(1987)
  • 蘭嶼反核廢驅逐惡靈行動(註1)(1987機場抗議事件、1988、1989、1991、1995)
  • 反蘭嶼國家公園(註2)(1989~1991)
  • 立法院「國家公園與原住民權益公聽會」(1993)
  • 抗議蘭嶼海砂屋國宅(1994)
  • 核四廠凱達格蘭遺址搶救運動(1996)
  • 邵族正名運動、爭取傳統領域與文化復育園區行動(921災後重建)
  • 太魯閣族正名運動(2002)
  • 賽德克族正名運動(2003)
(三)區域草根串聯行動:
  • 反美濃水庫、反瑪家水庫(後續有重返雲豹故鄉等)(1995)
  • 花蓮反亞泥、還我土地運動
  • 平埔族群正名運動
二、1980年代農運的興起與分裂

(一) 山城果農行動組織(客籍為主)
(二) 雲林稻農行動組織(閩籍為主)
(三) 台灣農權會主導權之爭
(四) 520農運轉捩點(1988、總指揮林國華入獄)
  • 運動團體衝破鎮暴部隊重圍,扯下立法院招牌分別有二次,一是520農民運動,另一次是原住民還我土地運動。
三、民進黨執政與農會抗議

(一)農民與農漁會的依賴關係
(二)農漁會派系:利益/選舉
(三)農漁會自救會與「1123大遊行」(2002):十大訴求、三大主張
(四)農民自主運動的困境

四、921震災後的部落與農村

(一) 災民無力抗爭、農村資訊缺乏、農民保守性格
(二) 重建資源不均、明星社區
(三) 社區總體營造取代行動議題

五、推動城鄉結盟、農產自主營運的嘗試

(一)榖東俱樂部(賴青松)
(二)埔里牛眠有機稻田(陳主峰策劃):社區爲基礎的經濟,注重產銷自營直銷
(三)成敗因素

結語、運動策略與組織型態的再思考

(一)缺乏草根工作:草根性「社會自治」(social self-governance)?
(二)民間組織脆弱:「公民社會組織」(civic society organizations,CSOs)?
(三)議題訴求混雜:利益分贓?鞏固權力?社會正義?
(四)台灣社會有沒有游擊戰:地下組織武裝行動?反高學費學生游擊戰?
(五)孤軍奮鬥、悲劇英雄?!楊儒門之後???

【附註】
註1:黃美英是台灣原住民族權利促進會創始會員(1983年)、長期參與籌劃多項原運及社會運動。

註2:黃美英撰寫有關原住民運動文稿,可進ㄧ歨參考其著作:

1. 《台灣文化斷層》(1990),稻鄉出版社,收錄與運動相關文章:
  • <留得青山在>(1982)
  • <還給雅美人生存尊嚴> (1983)
  • <維護蘭嶼雅美文化之芻議> (1986)
  • <從反核運動到文化發展> (1988)
  • <從部落到都市> (1985)、<繁華盡處覓家園> (1985)
  • <異鄉的邊緣人:原住民的都市適應與文化認同>(1988)
  • <殘破的土地:重視原住民土地權利和尊嚴>(1988)
  • <來自政權的,還給政權:吳鳳神話象徵的瓦解> (1989)
2. 《文化的抗爭與儀式》(1995),前衛出版,收錄有關原住民運動、「反國族神話篇」及「反文化霸權篇」等多篇文章。

2007年11月18日 星期日

11/17季季演講現場

今日季季一頭白髮的出現,讓許多人嚇了一跳。她說:平常我會帶著假髮,但是因為要到樂生,我想應該要這樣,用本真的樣子出現。
一開場,季季說:「今天的場景,讓我想起在1964、1965年,阿肥家的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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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詠光、阿烈
文字:馨文

2007年11月17日 星期六

書寫人物,解讀歲月:季季ー11/17(六)

講題:《麥田捕手 》與反叛年代
講者:季季 (《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
時間:11/17(六)下午2:30
地點:樂生院(交通方式

不管怎樣,我老想像有一群小孩子在一片麥田裡遊戲的景象。成千成萬的孩子,沒有人在旁邊──我是說沒有大人── 除了我以外。而我站在一個非常陡斜的懸崖邊。我幹什麼呢?我必須抓住每一個向懸崖跑來的孩子──我是說如果他們跑著跑著而並未注意他們所跑的方向,那麼我就從懸崖邊出來抓住他們。那就是我成天要做的事。我要做個麥田捕手。我知道那很傻,但這是我所真正想要做的事。我知道那很傻 ……。
—《 麥田捕手》

美國小說家沙林傑(J.D.Salinger ,1919 —),1951 年三十二歲時出版第一部長篇小說《 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小說主角霍登,是個第四次遭到學校開除的中學生,質疑學校與社會的一切僵化與虛偽,一心想追求純真氣質和淑世理想。此書在美國出版後大受歡迎,被喻為美國現代文學的經典,並被譯為多種文字在各國出版,迄今已銷售一千多萬冊。霍登反戴紅色鴨舌帽的反叛形象,受到世界各地青年的崇拜與模仿,使得「霍登熱」延燒至今未消。

《麥田捕手 》六零年代剛在美國出版時,一度被天主教列為青少年禁書,然而如今早已被列為學校課外必讀教材 。

季季一九六三年高中畢業時參加文藝營,當時的上課老師魏子雲向愛好文學的青年推薦《 麥田捕手》,當年十八歲的季季深受震撼與感動。數十年後,已經成為知名作家與文學編輯的季季,將在樂生院為前來參加的年輕朋友介紹作者沙林傑的生平、性格、作品特色與對美國、台灣社會的影響,並對全書二十六節進行說書與導讀。

(想要參加的朋友請儘快報名 - 報名信箱 savelosheng@gmail.com,來信註明姓名、單位、聯絡電話、email、報名場次即可)


點擊照片可閱讀內容


親筆授權《麥田捕手》 沙林傑性格3條款

2007/10/09 中國時報 記者丁文玲 台北報導


 台灣的麥田出版社十月分得到沙林傑親筆授權,《麥田捕手》唯一合法的繁體中文版終於出 版。現年八十九歲處於隱居狀態的沙林傑,訂下三項條款,規定他的書中不能有任何「經典」的字樣、不能放他的照片,封面也不能有任何圖案與文案。性格的沙林傑這三項條款,讓喜愛他的讀者會心一笑

 美國小說家沙林傑在一九五○年代出版成名作《麥田捕手》後,一九六五年開始不再發表任何新作,刻意隱遁,一九八○年代起,拒絕接受媒體採訪。據說沙林傑已經搬離紐約長島,住在康迺狄克州的小鎮。他隱居期間不時有報導說拍到隱居的沙林傑,還有小報謠傳一位大學女生出面指稱,她在大學期間,被沙林傑金屋藏嬌,幾乎軟禁了十個月。

 沙林傑幾段愛情也充滿戲劇性,包括他與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尤金.歐尼爾的女兒鄔娜.歐尼爾,以及小他三十多歲的戀人梅蘭德。

 一九四一年夏天,廿二歲的沙林傑邂逅了十六歲的鄔娜,開始交往。不久後珍珠港事件爆發,沙林傑只得揮別情人,但難逃兵變的命運。兩年過後,十八歲的鄔娜與當時已經五十五歲的默片大師卓別林結婚。

 而一九七二年就讀於耶魯大學的喬伊斯.梅蘭德在紐約時報發表作品,受到文壇矚目,沙林傑去信表達讚賞,兩人於是展開書信往返。讀完大一之後,梅蘭德前往拜訪沙林傑,自此與沙林傑同居十個月,不再回到耶魯。梅蘭德一九九九年出版回憶錄,揭露兩人相處細節,甚至將沙林傑寫給她的信件拿出來拍 賣。她對紐約時報說,賣信的理由是為了錢,「寧願有錢讓孩子上大學,也不願抱著一盒子舊信」。

 沙林傑生長於紐約曼哈頓,中學時期輾轉讀過幾所不同學校,曾經進過哥倫比亞大學,但旋即輟學,全心投入寫作。他廿一歲發表第一部短篇小說,之後投入二次大戰,除役後在一九五一年出版《麥田捕手》。

 《麥田捕手》是部自傳性濃厚的作品,沙林傑刻劃青少年的叛逆、徬徨、彆扭與憤怒,甫出版便在美國掀起一陣「捕手熱」。在五○年代美國保守、追求戰後休養生息的氣氛,大眾對於它的反應呈現兩極化。書裡用了許多咒罵的字眼,部分機構將它列為禁書,但又有開明人士,認為《麥田捕手》有助於了解 年輕人心理。

 《麥田捕手》因為幾位殺手變了調。射殺披頭四成員約翰藍儂的兇手,被捕時隨身帶著《麥田捕手》。意圖行刺雷根總統的刺客,也自稱是《麥田捕手》的書迷。《麥田捕手》因此被扣上「反社會者信奉的聖經」罪名。

 台灣《麥田捕手》的效應,比美國晚了十年來臨。是在七○年代才接觸到這本書。「四年級生」評論家唐諾用「非常好的小說」來形容這部「不是偉大,但足夠豐厚穿透時代」的作品。

2007年11月15日 星期四

由閱讀開啟一個不確定的世界

轉自:媒觀系

連著幾天嗆扁的新聞在電視螢幕上重複出現,樂生保留這事件,一如往常的由靜寂的沉默中再次浮起(儘管我們知道那邊總是熱鬧充滿活力的)。馨文雖然沒被憲警過肩摔,但在最初的行動中扭著了腳,或許是最初的病號。經過了幾天的修養,昨日,馨文與小管默默地回到了她們母校的門口,發著樂生文學週末的傳單,希望能為本週六(11/17),季季老師談《麥田捕手》的這場講座,找到更多願意參與的年輕朋友。

樂生文學週末」 這活動,原先是預計能藉著談文學,能讓不同的一群朋友—學文學的、寫作的、喜好閱讀的,或者所謂文藝青年—藉由這個機會踏入樂生。活動前夕也大費周章地請 北部各學校的朋友,將海報與訊息帶進了各校之中。前回尉天驄老師的講座上,雖有著相當多朋友參與,但卻鮮少看到大學生的參與。

一時氣餒是有的,或許是我們宣傳不力;又或許是這樣的活動沒有辦法引起學生的注意,然而,一瞬間想到的:是否現在的學生真的已經失去了對於社會上事件的關注呢?

馨文與學妹的一段對話改變了我的想法:

許多同學別過臉揮揮手冷漠的走過,使我想起高中時的我,也是如此。好巧不巧,一位大學學妹經過,我跟她訴苦,北一女畢業的她也說:「我們高中不都被這樣教的嗎?」我苦笑說:「是呀!」

我離開高中也近十年了,日復一日的學校生活、時復一時的繁瑣課程,的確,是沒有什麼時間去多關注一些現在所發生的事件。年輕時也許對於身處的社會、所在的環 境有著滿腹的怨言,但身覺自己的渺小,也就沒有力量去參與、改變。有些時候甚至會去接受這一切—相信這是一個現代的社會,歷史會走到這一步必然有他的邏輯 —又有什麼好對抗、好改變的?

當世界顯得如此確定,你僅須逐漸的走進去,成為其中的一個角色時,「閱讀」是一個另類的顯露,讓你看見真實。或許該說幸運,這個世界並未像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一般,成為一個「今天人人都很快樂」的世界;也不像歐威爾《1984》書中那般,成為「老大哥總是盯著你」的世界—然而,在逐漸變成那樣的世界。

文學又如同一扇窗口,讓你在通往這社會的輸送帶上,能有時間駐足窺視,讓那些「應如是」的制度與現實,成為「不確定」的存在。卡繆的《異鄉人》這本小冊子也許難懂,但是卻能讓人看見,人自身的心理狀態與社會的、他人的觀感間,有著多麼細微而多層次的差異;卡夫卡的《審判》將荒謬的不合理寫得如此合理,於是現實中合理的事件背後,其實也都有著這麼多荒謬的不合理。

文 學與閱讀在當代是一種奢侈難求的經驗,需要緩下來細細思考、累積。樂生保留運動迄今,絕對不僅是抗爭的堆疊與學生的無理取鬧,那僅是表面;其後屬於人文 的、屬於人的深厚堆疊,是很難被看見的,樂生文學週末試圖想做這樣的觸媒,讓我們能有一個下午緩慢地閱讀、能有一段時間,重新審視衝撞後面厚重的人文底一 面。

2007年11月14日 星期三

11/14到北一女門口發傳單!

今天和小管、小光到北一女門口發傳單11/17季季的演講),畢業十幾年第一次回母校,竟是在門口發傳單。

許多同學別過臉揮揮手冷漠的走過,使我想起高中時的我,也是如此。好巧不巧,一位大學學妹經過,我跟她訴苦,北一女畢業的她也說:「我們高中不都被這樣教的嗎?」我苦笑說:「是呀!」

過去教官與師長們總是一再叮嚀我們不要拿傳單,消極抵制也無法阻止各種補習文宣。我想,與其讓校門口充斥商業訊息,不如推銷好的文學活動,因而鼓起勇氣再走向人群

拿到傳單的人啊,都仔細的閱讀了,不知這個小小傳遞訊息的動作,能否為苦悶的、被監控的、約束在校園內的青春增添一抹不同的色彩。

媒體上荒謬的選擇性的片面報導,想必會讓許多人卻步。但還是在這裡邀請所有朋友,儘管電視上紛紛擾擾,樂生院這個小地方還是相當恬靜、宜人,有著台灣小鄉小鎮濃濃的人情味喔。

2007年11月11日 星期日

講者簡介:季季

季季,本名李瑞月,台灣省雲林縣人,一九四五年生。一九六三年省立虎尾女中畢業,放棄大學聯考參加救國團文學寫作研習隊,獲小說組比賽冠軍。一九六四年三月開始專業寫作,六位成為第一批皇冠基本作家。專業寫作十四年。一九八八年愛荷華大學「國際寫作計畫」作家。一九七八年進入新聞界服務。曾任聯合報副刊組編輯;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時報出版公司副總編輯;中國時報主筆。二00五年二月自中國時報退休。出版小說《屬於十七歲的》、《異鄉之死》、《石玉鐲》;散文《夜歌》、《攝氏20-25度》;傳記《休戀逝水—顧正秋回憶錄》、《我的姊姊張愛玲》等十餘冊。主編民國六十五年、六十八年、七十五年、七十六年年度小說選(爾雅版);一九八二台灣散文選(前衛版)等十餘冊。現任《印刻文學生活誌》編輯總監。

季季部落格:http://blog.chinatimes.com/ray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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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季:重溫文學的感動/丁文玲

本文來自於:http://art.people.com.cn/BIG5/14759/21866/3667500.html

2005年09月05日08:42

  季季,台灣女作家。本名李瑞月,1944年生於雲林二侖。15歲開始於《台灣新聞報》發表校園短文,16歲就讀虎尾女中時,發表第一篇小說《小雙辮》於《虎女青年》。1962年,她18歲時,以《明天》獲《亞洲文學》小說征文首獎。19歲時,參加文藝寫作研究隊,獲小說創作首獎。20歲時,開始了專業寫作生活,並與皇冠簽訂基本作家合約,全年發表小說十篇。第一本小說集《屬於十七歲的》由皇冠出版,至今已出版三十多本作品。1988年出任《中國時報》副刊組主任兼《人間》副刊主編,現為《中國時報周刊》副總編輯。

  該如何鮮活展現一位寫作時間長達半世紀之久的作家姿態,尤其當這位作家的生命肌理,已深深鐫刻進台灣文壇歷史的大樹,想徹底讓外界了解其人與其作品,就無可避免地必須拼湊、重建出往日文學圈的氛圍、情誼與時代背景等等,這似乎也是女作家季季重拾寫作的企圖。當年曾以“拒絕聯考、立志成為專業作家”引起矚目的她,因為命運與現實的折磨,中斷了專業寫作之路,踏入媒體工作28載,但2004年退休前夕,她終於又開始積極書寫,與其他作家一起接過《中國時報》人間副刊“三少四壯”專欄

  一年來,她每周巨細靡遺地回憶長年累積珍藏的文壇見聞,懷舊、補逸、追溯全貌……意外地吸引到一些年輕讀者的好奇和注意,在“三少四壯”告一段落后,今年九月,她將延續類似的方向,於《印刻文學生活志》再辟專欄,彷佛重新找回了創作舞台與能量。有趣的是,在季季看似瑣細反芻、織綴出自我面目與史料的過程中,新一輩的讀者,也好像被帶領著進入不同的時空,和她一起重溫每個年代對於文學的在乎與感動。

  這位現今的前輩女作家,曾是過去早慧的文藝少女,也曾是文壇的明日之星。看看她留下的足跡:45年前,季季15歲,首度投稿《台灣新聞報》,發表與校園生活有關的短文﹔16歲時,她第一篇小說《小雙辮》載於當時她就讀的虎尾女中校刊《虎女青年》上﹔18歲,她憑借《明天》得到《亞洲文學》小說征文大獎 ﹔19歲,她參加文藝寫作研究隊,獲小說創作大獎﹔20歲,她帶著一篇小說和隨身物品,從生長的雲林縣二侖鄉隻身北上,定居永和,開始了專業寫作生活,並與皇冠簽訂合約,計劃全年發表小說十篇﹔21歲,季季第一本小說集《屬於十七歲的》由皇冠出版,頗受讀者歡迎,從此正式被列入知名作家之林。可惜受到婚姻與家庭拖累,加上隻憑寫作文學已無法負擔生計,在堅持專業創作13年之后,季季被迫放棄夢想,進入新聞界工作,雖然負責的仍是文藝編輯相關的工作,但寫作幾乎可以說是停頓了。

  “我沒辦法一心二用。”季季苦笑道。直到三年前,文學史家葉石濤問她:“你以前那些作品呢?”才讓她漸漸醒轉,著手向一家家不同的出版社要回版權,准備重新校訂改寫,整理成《季季作品集》,九月開始,她將陸續出版前兩本:《寫給你的故事》、《我的姊姊張愛玲》,前者是近兩年來的專欄新作結集,后者是她採訪張愛玲之弟張子敬的回憶錄。

  “我不出全集。”季季解釋,她沒有收藏自己文章的習慣,也自認還不到出全集的年紀,何況文學與時俱移,出全集不如改寫舊作或推出新作品有意義,此外,她也期盼透過多年的沉澱,能賦予作品更堅韌的生命。

  新聞工作雖然暫停了季季的文學創作,卻使排斥機器的她學會了使用電腦,退休前三年,她嫻熟了電腦寫作,科技的便利,恐怕也是她復出文壇的關鍵助力。

  近日,她在《中時電子報》開了一個作家部落格,可以看到讀者在網絡上的直接響應,讓她也充滿了新鮮感。季季回憶,過去要跟青年學生讀者接觸,都是通過對一大群人校園演講或接受校刊訪問的方式,寫專欄時,更是不知道外界有何想法,有了部落格,作家好像跟讀者的距離拉近了不少。三月時,她發表的小說新作《額》入選九歌2004年度小說獎,更以散文《鷺鷥潭已經沒有了》成為九歌2004年度散文獎得主。擔任評審的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所長陳芳明說,在台灣,五十歲以上還在寫作的作家已不多見,季季的文章可以為社會帶來新的感受。雖然可能沒有張愛玲的魅力,季季仍頑固地寫著屬於自己的《對照記》,也贏得一些掌聲,但更可貴的恐怕是,她還持續創作,也願意繼續接受讀者的反響與批評。

2007年11月6日 星期二

樂生、文學與我—記11/3尉天驄演講

本文轉載自polly的抗爭路:http://polly1008.spaces.live.com/
polly,一個從香港來台灣唸書的女孩。暱稱「社運流浪小辣貓」
認真負責又誠懇熱情的她是大家的大妹妹。

文/polly

坐在破舊的公車上,我看著那熟悉的顯示板。它列出下一站的名字後,我如貫的按下訊號燈,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樂生院。

每隔一個星期六,我都因為要上阿肥的課(註),而再一次走進樂生。秋風、細雨伴著我走上那一道又一道的斜坡。我看著兩個月前我們抗爭的路口,已被不同的機器鑽了很多洞,但抗爭路上的痕跡,我仍然能一眼指認出來。一門之隔,我即進入了一個異域——一個寧靜的、充滿情感的地域。

下午二時許,文學營正式開始。我靜悄悄的坐在人群的最後方。長滿青苔的黑瓦頂,在三顆大樹下,陪伴著我們聽尉天聰老師的演說。

「現在是一個麻木不仁的時代,我們熱天開冷氣,冬天開暖氣,別人的痛苦於我何干?……我們只會隔岸觀火。」尉老師說畢後,我只看到掛在大囤舍外的七彩旗海,隨著秋風輕輕的點頭。「麻木不仁」四字,一直在我腦海徘徊。我在想,是環境使我們麻木?還是我們已對一切麻木?

尉老師慢慢的從人們的經濟發展,拉到歐威爾的《一九八四》和《動物莊園》兩本著名的預言小說。我最近也在閱讀《一九八四》,歐在 1948年所寫的大洋國場境,至今我仍能清晰的在我的、在我媽媽的生活裡看到、感受到。那種沒有秘密的年代、一切跟從最高指示的年代、一個只有服從和愁恨的年代……在一個只剩下口號和符號的時代,人還是一個人嗎?

尉老師接著以《一九八四》中黨控制黨員的方法,指出人虐待人的技巧已變得越來越高明、越來越軟性、越來越不明顯……《一九八四》中寫道人最後會相信黨說的:「二加二等於五。」那不是現在台灣說的只有某類人才是台灣人,其他的都不是「人」的事情嗎?《一九八四》裡的電視幕,不正正是今天的一切閉路裝置、網上監察裝置……

突然,我想到樂生和《一九八四》的關係。

阿公阿媽們幾十年前突然的被抓來這個地方,強迫的接受這裡成為他們的家。院裡的醫護人員對痲疹病毫不認識,藥包上沒有藥名,受傷了便胡亂開個胃藥給你,包紥一下便算數。又強制他們不能外出,越線者即要受到禁閉;書信往來要經過消毒;身份證上的戶籍要永久改為樂生院的地址……社會上又因政府的宣傳,指認痲疹病是高度傳染的疾病……痲疹病病人「不是人」……

尉老師又提到,知識份子可以做些甚麼?難道唸了那麼多書後,卻只能變成流氓或者是痞子?……他嘆息說:「我們純潔的感覺教育消失了!」我想著阿肥的課,我在輔大的課,老師們無不努力的、再三的要我們把問題回歸到「人」的身上去,要我們去感受自己和別人……

尉老師接著說:「最有助於寫作的方法是,把自己和別人連在一起去想。」而且「文人要有一個清晰的腦袋」,才能看到自己和別人。更重要的是「作家要認識到自己便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阿肥之後補充說:「直面自己的人生方式或過程,其實就是一種文學……」

顯然,他們在這裡談的文學,超越了使用文字作為主要表達方式的藝術。這裡談的已經是一種人生哲學!人要先首肯自己的存在、確定自己的選擇,更要直接面對自己的光明和黑暗面,是要有很大的勇氣的。而這力量,亦使我們能在這麻木不仁的時代中繼續堅持自己的旨向。透過書寫別人的故事,我們借由文字去進入別人的生命,與對方平等的對話,看到對方的位置和處境,而不是去評論、打分數……

我看著坐在電動車上的阿公阿媽們,他們超越了痛苦,把他們的所知、所感,對生命的喜怒哀樂,用語言、歌聲、音樂去傳達給我們時,我在我的坐位上,在想些甚麼?他們是他們嗎?還是他們其實是我們?

註:阿肥(丘延亮)本學期在輔大應心所開設之「多重自身--後殖民觀點專題」課程,隔週六上午在樂生院蓬萊舍上課。

2007年11月5日 星期一

11/3尉天驄演講現場

演講前

尉天驄老師演講



樂生阿公阿嬤參與其中
(左上錄影的呂伯伯/右上泡茶的茆伯伯/左下湯伯伯說故事/右下秀琴阿姨專心聆聽)



演講後蓬萊舍放映電影




照片來源 - 彩色:阿烈 / 黑白:詠光

2007年11月3日 星期六

書寫生活,省視大千:尉天驄ー11/3(六)

樂生文學週末的第一場講座將於十一月三日於樂生開講,特別請到了尉天驄老師和大家談書寫與生活。於這邊提供尉天驄老師的簡介,以及今年七月與黃春明先生的一場對談紀錄,讓大家能於講座前有更為深刻的認識。

尉天驄老師簡介:

民國二十四年生。作家、文學評論家。政大中文系畢。一九七O年代,尉天驄提倡寫實文學,主張文學應該面對生活,面對社會,並反映社會各階層人民。1972年,他和唐文標開始對現代派作家和作品展開批判。1977年8月,在臺灣鄉土文學論戰中,他和陳映真,王拓首當其衝,受到親國民黨文人的批評和攻擊。平日為文,肯定人的尊嚴、對各種形式之專制獨裁,批判不遺於力。曾任政大中文系教授,《筆匯》月刊、《文學季刊》、《文季》季刊、《中國論壇》主編。現已退休,專事寫作。著有小說集《到梵林墩去的人》、;散文集《棗與石榴》、《天窗集》、《眾神》;評論集《文學札記》、《民族與鄉土》、《理想的追尋》等。

尉天驄辦文季 挖掘有趣黃春明
2007/07/03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賴素鈴

「如果沒有《文學季刊》那些前輩和朋友,作家黃春明現在會做什麼?」他的好友尉天驄嗆他說,憑黃春明少年好打抱不平的個性,可能已在宜蘭打遍地方無敵手,若不是個大角頭,也是個立委了。接近真實的答案是:若沒有文季挖掘出黃春明,台灣文學將會多麼無趣。
一九六六年,尉天驄創辦《文學季刊》,成為台灣文壇重要作家的集結地。初到台北的黃春明在文季發表的許多作品都成為代表作。
在卅年前的「鄉土文學論戰」中,尉天驄和陳映真、王拓等人,成為被點名批判的標靶人物。他在文壇向來有老大哥的分量,對黃春明更有提攜、知遇之功。其實,兩人不但同年,尉天驄還比黃春明小半歲

問:當年尉天驄主編的《文學季刊》是黃春明第一個文學舞台,也是你們老友情誼的開始。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情況嗎?

尉天驄(以下簡稱尉):當然。那是文季創辦前一個多月,大家到姚一葦家中聚會。七等生說他有個朋友可以寫作、很有潛力。結果他帶了個土裡土氣的人來,那個人就是黃春明。

黃春明(以下簡稱黃):(笑)我會很土嗎?

尉:他見了面也不大說話,頭低低的,笨笨的樣子。劉大任就問,老七(七等生)說這個人很有寫作潛力,這像嗎?我說,我看不大像。後來大家聊開了,我們問黃春明,你在哪裡讀書?這一問不打緊,黃春明把他從小到大丟人的餿故事,哇啦哇啦地講出來了。從在宜蘭念到台北師範打架、被退學,到台南師範也退學,到了屏東師範。(指著黃春明)這傢伙可以當「台灣師範學院聯誼會會長」,念過那麼多家師範,哈哈。黃春明一講完,姚爺(姚一葦)說:「今天發現一個真正的作家,大家握握手。」我們就是這樣認識這個土蛋的。

黃:那時我很緊張,都是名作家。我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只好頭低低的。其實我很活潑,只要一講到自己的東西,就可以講很多。

尉:我們認識沒多久就開始辦雜誌了。一九六六年十月十日文季出版。

問:當時你怎會辦《文學季刊》?

尉:我大三(一九五八年)曾經接辦《筆匯》(文化批評刊物),和陳映真、劉國松、許常惠這些人介紹新的文化思潮,後來《筆匯》停刊。隔了幾年,我姑母尉素秋說:「你們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聊天、寫作很好,再辦一個刊物吧。」她就標了個會,籌了五萬塊錢給我辦文季。姚一葦、陳映真、劉大任、七等生、剛進大學的小女生施叔青都加入了。那時我們很狂妄的,不想跟老作家合作,都自己找人,哈哈。

問:為什麼當時文季那批人都在明星咖啡屋出入?

黃:因為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我最感謝明星的老闆簡錦錐先生,他對文人、文學季刊非常包容;明星的廁所很乾淨,都是他自己掃的。我們常坐到關門,有時到外面走走,他也不會把你的東西收走。

尉:雜誌出版時,我還沒結婚,家裡地方很小,我和大頭(陳映真)就到明星來。那時明星三樓有一個大房間,還有一個長桌子,我們就霸占了,也沒掛什麼牌子,就在那裡做事。

「將來我走 春明會陪我到最後」
2007/07/03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賴素鈴

約好在明星咖啡屋的三樓訪談,這裡是當年《文學季刊》的誕生地,也是相知大半生的文學評論家尉天驄與小說家黃春明文學黃金年代的老家。那個物質貧乏、心靈卻飽滿的年代,剛成家的黃春明到台北闖天下,認識了尉天驄及一票台北文藝「波希米亞」。黃春明幾乎以明星咖啡屋為家,妻子林美音也帶著孩子來了,長子黃國珍就在明星的桌上喝奶、換尿片,儼然「明星之子」。

黃春明曾撰文懷念那個年代,感謝「尉姑媽」尉素秋拿出「可買到二樓透天厝的五萬元」讓尉天驄辦《文學季刊》,「收養了一批文字流浪漢,耕耘一塊文學園地」,在六、七十年代的台灣開拓了一片文學的風景。

文季培養作家,也是七零年代鄉土文學風潮的前哨站,更是黃春明與尉天驄兩個大頑童一生知交的起點。

尉天驄主張將文學根植於生活,關懷小民;黃春明也曾解釋「鄉土」:「不是說腳踩下去是爛泥就是鄉土,鄉土是心靈的故鄉。……當你自己的東西從這裡出來時,才顯現它鄉土的意義。」

有趣的是,在卅年前鄉文學論戰中,鄉土陣營裡被指著罵的尉天驄,竟是原籍江蘇的遷台學生。依慣例,所有流亡學生全認蔣作父,身分證的家長欄是「蔣中正」,籍貫「浙江奉化」;來台後,漢學家姑媽尉素秋說:「幹嘛攀這種關係」,要他改了。

在重要的時候編了重要的雜誌,尉天驄很珍惜。由政大退休之後,又回到寫作上,要把過去編雜誌那些事寫下來,不想晚年繳了白卷。

別人眼中的黃春明是:「這人讀過太多雜書,記憶力奇佳,最糟糕還長了一根反骨。」而且興趣廣泛,在小說之外,近年他做歌仔戲、兒童戲、繪本、撕畫,現在是《九彎十八拐》雜誌發行人、黃大魚兒童劇團團長。

沒有文學,來自黃淮平原農村的尉天驄,不可能和來自台灣宜蘭農村的黃春明,在台北有交集。相交既深,兩人的對話越少嚴肅的議題,一見面就是抬槓;沒說出口的,是彼此心領神會的默契。

三年前黃春明二子黃國峻自縊,黃春明寫下小詩「國峻不回來吃飯」,滿是心痛。前年尉天驄喪偶,亡妻孫桂芝愛畫,在黃春明等摯友幫忙下,去年辦了紀念畫展。

內心深處的歎息,他們慣以文字遣懷,顯現出來的只有生活上的嘮叨與關心。

黃春明夫婦一天沒接到尉天驄的電話就不對勁;擔心獨居的他沒好好吃飯穿衣,林美音會幫老友買衣、洗衣。黃春明要尉天驄別再「中廣」。兩個七十二歲的男人,就在明星咖啡屋,像小伙子一樣拚命縮小腹比一比。黃春明得意:「你的小腹縮不起來!」

花開花落,一路扶持相伴著走來。尉天驄說:「將來我走,春明會是陪在我身邊的人。」這句話,足夠了。

長子難產 寫出看海的日子
天驄去醫院 春明淚未乾 不談國峻之死 拍拍肩 就了解
2007/07/03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賴素鈴

問:聽說黃春明的大兒子黃國珍出生時難產,生了十四小時,黃春明還大哭一場,覺得女性真偉大,寫出《看海的日子》?

黃:那時候我太太難產,我都說「小孩不要了」,沒想到就出生了,我就痛哭。我太太的媽媽和姊姊還以為是她死了,哈哈。

尉:我到醫院,春明的淚痕還沒乾呢。

黃:《看海的日子》,一出就廿版呢。那時台灣雖然窮,精神卻很富足,越是沒有物質的時代,越需要精神。我的作品裡台灣的影子最深刻,很具體化,海外留學生一想到台灣,就能在我書中找到懷念。
那時是個理想主義的年代。知識分子都很苦悶,大學生也都很有企圖心。閱讀很認真,我們也都受到鼓勵。

尉:我們那時辦雜誌是嚴肅的,介紹現代思潮、文學、電影、藝術;現在社會愈來愈消費主義,文化、文學都變庸俗,對生命、對情愛都不再嚴肅了,作品也就沒有靈魂!

問:回想卅年前的鄉土文學論戰,兩人怎麼回看那段歷史?

尉:今年就是鄉土文學論戰卅周年,我回頭再看——映真不見得會同意我這個看法,那不是純粹的文學論戰,而是對當時戰後台灣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學的一次 辯論,思考台灣的主體性,批評台灣對日本、美國的過度依賴;一幫從美國留學回來的人和美國大使館都對我們的鄉土文學作品很感冒。

黃:今天看起來,鄉土文學不能叫做失敗,而是整個社會生產的方式都改變了。許多人為了生活離開鄉村到了都市,沒有農業,換了生活,文學的內容也變了。

尉:他寫鄉土,卻不受鄉土所限。就像托爾斯泰的文學觀,主張「為人生而藝術」,我們關心的文學是要深入生活;文學在今天的台灣卻變成小眾。

黃:本土化絕對不能狹隘。宜蘭生產的「高接梨」,是用生命力很強、一點也不挑剔土壤的仙楂、鳥梨,和很高級的日本水梨接枝種起來。所有的文化都必須要融合。

問:當年黃春明曾被警總帶去訊問嗎?

黃:就是一輛黑色吉普車開到我家,兩個人把我帶走。問我跟陳映真(於一九六八年因左傾被警總收押)的關係,後來我寫了一分自白書交代清楚,他們就把我放出來了。

尉:他太太匆匆忙忙跑到我家,說:「春明被帶走了!」我到電信局,打長途電話到宜蘭給春明的爸爸。沒想到春明一下就放出來,還打電話跟我說,他要去看電影了!

黃:我們家裡一有什麼事,連夫妻吵架都找他解決。我兒子國珍、國峻都是他的乾兒子。我失業時,常常小孩吃不飽,他要帶他們去他家吃飯,就說:「春明,我那小孩在你家住那麼多年,我要抱回去養囉。」還跟孩子說:「你是我兒子。」真可惡!

尉:哈哈,國珍小時候胖嘟嘟的,是個小胖子,還真跟我有點像。
王禎和走時,我是最後陪在他身邊的朋友;將來我走,春明也會是陪在我身邊的人。

問:幾年前黃國峻(黃春明次子)自殺之後沒幾天,尉天驄極親的姑母尉素秋也過世。你們哥兒倆如何安慰彼此?

黃:他的姑母九十六歲壽終正寢,是很福壽了。這和國峻是不一樣的,唉……

尉:很多話我們不碰。彼此拍拍肩膀,不多廢話,就了解了。我太太過世,他們也一直陪著我。
這兩年我不敢講黃春明,因為我知道,失去兒子,是世上最痛苦的事。但是我總期望春明,快點提筆,由自己痛苦中提煉出來的東西是接近宗教層次的。或許心裡的結解不開;可是我要說:面對它!

天驄送棉袍 稿費當棉被
2007/07/03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賴素鈴

黃:他們在上頭編雜誌,我在二樓寫稿。如果說作家是一隻母雞,我下蛋的地方就是明星。我最早寫的〈城仔落車〉,是比較鄉土的。來到台北,看人家談現代主義,我們鄉下人想「壞了!」就想調整寫作方向,就用意識流手法寫了〈跟著腳走〉。
我在文季登的第一篇作品,沒怎麼討論,陳映真也在背後說不好,我還以為不夠現代。第二期的東西又更現代一點,〈沒有頭的胡蜂〉這篇也是栽了,哈哈。到了第三期,才寫出〈溺死一隻老貓〉,接著是〈青番公的故事〉、〈看海的日子〉、〈兒子的大玩偶〉。

尉:〈溺死一隻老貓〉出來後,姚爺說:「這才是你的小說。」
沒失業的日子,他一到明星,就掏一把錢放在櫃台,我們吃過飯,櫃台就會說:「黃先生付過了。」如果沒人先埋單,大家就知春明失業了,變成「八等生」了,那時七等生常失業,他比七等生還糟糕。

問:據說那時候辦雜誌沒給稿費?

黃:文季不但沒給稿費,作者還要貼錢;但我是一個例外。我寫〈青番公的故事〉之後,尉天驄送我一件他姑丈(任卓宣,政治理論家)的棉襖長袍。(尉:我說,就當稿費吧。)
那時我們家三個人沒有棉被。就靠這件棉襖長袍、師範學校給我們的一張棉被、他給我的一件大衣,我們冬天才有得蓋。這件長袍很好看,我穿上它去拍了張照片,天氣還沒冷,我穿著它在我住的巷子裡走來走去!

尉:黃春明穿上這件長袍、拿著菸斗,非常胡適之。

問:黃春明非常有生意頭腦?

黃:我想出很多賺錢的點子,我想過做綠藻麵包;想過做狗籠外銷,還想把台灣所有的神明都放在同一間廟裡,這樣信徒就不用巡迴全台拜拜。我還賣過便當。(尉:他是台灣便當之父。)為了寫小說,把我的理想都一一消滅了。不然我現在可能是池上便當的老闆(笑)。

尉:你好久沒有寫東西了,你的社會活動太多啦,有些是別人也做得來的。你血糖高,精力應該集中,多寫小說。我們歷經人事滄桑,應該寫出更深刻的作品。唉,文季那幫人現在還在寫的,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