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0日 星期二

鍾屋第二代長女:鍾招英的故事(訪問秀菊、秋香、發龍夫婦)

作者/鍾秀梅 
 

鍾招英是鍾屋長房鍾雙親的長女,也是鍾家夥房第一個誕生的小孩,招英人善良慈悲,每次回娘家,對年長或是幼小後輩,都會給予關愛鼓勵之情,她經常告知鍾家後代:「你們分到的那一塊地,是我做的要死啊!我搬了不少大石頭,還有祠堂後面的花台,是我和紹坤、紹乾、鎮英等長孫子、孫女扛沙泥塑造起來的。」。這麼良善的人,苦痛卻在晚年的時候隨著疾病到來。招英晚年患有糖尿病,截去兩隻小腿。她在民國?年過逝,筆者邀請她的長女秀菊,二女秋香,侄子發龍夫婦一同回憶招英姑媽。

秀菊姊覺得媽媽的一生很受苦:「再加上我父親好像諸事不利啊!做什麼事情都好像都不會賺錢,就好像去買木材賣啊!像是在水利會啊!電力公司啊!都做的不是很好。他做什麼事情都不順利,老公工作什麼事情都不順利,影響老婆,老婆也沒有好日子過。因為情緒不好。」


據張栗女士生前回憶,招英姑以前回娘家風風光光的,她創造了夥房的許多第一,比方第一個有一百萬現金拿到都市,房子在都市是最多的,但是秋菊與秋香回想起媽媽在夫家經歷種種,似乎和娘家人對阿招姑健朗的個性不符。「我媽媽就是被我阿公趕出去的,就好像很惹人厭啦!惹人厭,再加上我阿公小老婆的兒子也都一樣啊!都是水產學校,分財產方面,他們就比較吃香啊!你看他們當然都不用做,看我媽媽啦,都還要做自己財產的份,又還要做他們的份。賣的時候錢就全部給他們,而我媽媽就只有做的份。」

招英姑在夫家的勤奮,從兩位子女豐富的描述中表現出來:「在美濃種甘蔗就是要拿來賣錢,賣了才有錢啊!甘蔗都捨不得吃啊!所以說只要是遇到颱風,我們就很高興。因為甘蔗就會斷,斷了以後我們就有吃的份。不然就整園的甘蔗都賣給人家了。我們那時候就很傻。我們就很高興,還有颱風天我媽媽就可以在家做碗粿、做一些東西給我們吃。不然平常媽媽都很忙。」

招英姑在美濃老家,先生林豐吉曾在高雄唐榮鐵工廠工作,如果工廠運作正常,每月有五百元薪水,但是:「我爸爸就是出來吃頭路,那時候在唐榮。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很慘喔!唐榮那時候沒有薪水。沒有薪水還不打緊,種的田都沒有收成。沒有收成我們家餐餐都是吃地瓜葉。我最有印象是,我朝會的時候,餐餐都吃地瓜葉,營養不良就昏倒下去了。」

招英姑20歲嫁到林家,是鍾家定忠叔公牽的姻緣,豐吉姑丈曾經在二次大戰的時候,被日本徵戰去過南洋,豐吉受過高等教育,出生教育家庭,其學識與財力都高過鍾家。在往後很長的日子裡,兩家家世的差別經常是夫妻爭吵的起源。當時豐吉姑丈人較直率,人較胖,當轎子從三公里的鎮上到大崎下迎接新嫁娘時,他入轎就直直的進去,不會慢慢漸漸的退進去,還一時被談論很久。

招英姑進入林家:「對我們來說,以我阿公和我爸爸的背景,這姻緣算是不錯了。只是沒想到背後是一股很大的暗流,因為妯娌之間也不是很好,然後是大小老婆的問題。大老婆很早就去世了,我爸爸3歲的時候,媽媽就難產去世了。所以我的小阿嬤就比較偏心。而且以前的婦人家很可憐,從頭做到尾、從白天做到晚上,幾乎都沒有休息,又要提水、又要打草結、又要起灶、又要起火。我記得我印象中我媽媽和隔壁鄰居的二位婦人去六龜擔材,因為那個時候材是大家用來燒火的,大家都要撿,所以平地較沒有,就這樣到深山去撿。她那時去六龜擔材的時候就遇到原住民,那時我們叫原住民叫番仔,那時候他們就怕的要死。因為媽媽懂一點日語,她和原住民用日語溝通便沒事。所以我媽媽跟著我爸爸這輩子都沒有享受到,就沒有真正的說嫁給有錢人這樣。」

「那時候嫁給有錢人,就只顧著吃,但也沒得吃。做人家的大媳婦,但是婆婆又不是自己老公的親身媽媽。所以被人家另眼看待,就只有做的份,就沒有享福的份,就只有挨罵的份。生那麼多小孩,那時候我媽媽一手要料理小孩、一手又要料理田裡面。像半夜又還要去放水啊!像遇到旱災你看又要輪流放水,又要經過高美護校的小山,那段路就必較陰森,又會被鬼跟,都有一些鬼故事。她都不會怕,一個人膽子還蠻大的,她要挑著肥料。我覺得他真的太勞碌,都沒有享受到。」

「我媽媽在20歲嫁過來之後,我聽過我一個大姑姑說的,我媽媽很可憐,要伺候公公婆婆,去田裡面工作累的半死回來之後,還要煮菜煮飯,又要照顧小孩,煮好了又還要馬上倒茶給他們喝。又還因為一些大眾的事情,讓我媽媽很難做人。因為我阿公雖然是一個校長,但是他的口德不是很好,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我媽媽在打圓場。他們對我媽媽的分別心,又常常好像欺負她、找她麻煩一樣。所以媽媽有一次很消極的想要投中正湖自殺,那個時候對一個年輕女生又才剛嫁過來,是很可憐的。她經常給人欺負,常常鄙視她說她阿公抬轎,我媽媽就回他,『雖然我阿公抬轎但我們不去害人,又沒有怎樣』,她就是頂嘴回去,那時候就不得了囉!」

長女秋菊民國三十九年次,到國中三年級,先和父親搬到高雄澄清湖旁邊。父親搬到高雄發展前到六龜做木材,因為木材牽涉到要用錢賄賂林務局的職員,所費成本高,因此也沒賺到錢。所以他經常和秋菊的爺爺起衝突,當時招英姑就提議到高雄發展。

「就在高雄工專那邊買一塊地。本來想說有好日子過了,結果好像我爸爸一下子把美濃帶來的錢給搞的太那個了,蓋了太多的房子了,結果囉!造成又負債了,負債了還不要緊,又把它賣了之後,又把那些錢拿去投資,香蕉工廠啦!鐵工廠啦!加入經銷商什麼的。反正我爸爸很喜歡當老闆,那我媽媽只有做的命、沒有享受的命。做什麼就賠什麼,那時候支票、欠人家的,都是我媽做的要死。」

女兒眼中,對媽媽的勇敢膽識稱奇,「那時候我們還小學的時候,還沒從美濃搬出來的時候,她就拿著賣地的二十幾萬喔!那時候她坐客運車也不識字,尤其去澄清湖的車又少。她就背一袋米,把錢藏在米裡面。她很能幹喔!一個鄉下的女孩子,又不識字、語言又不通的情況下,居然一個人來找家人。」

在郵局工作三十多年的秋香,對媽媽當時的行為感不可思議:「我爸爸來高雄買田地的時候,我媽媽擔心美濃的田賣掉了,錢要如何提到外面來,之後我跟我媽媽說你怎麼不去郵局匯款呢?那個年代他們不知道郵局可以買匯票來匯,她去問我們一個跛腳沒嫁的姑姑,她在美濃是有名的卜卦師父,我媽媽什麼事情都會去問她。我媽媽就去問她,我要如何把錢帶出去給我的先生,她就說那就提米出去好了,那時候提著米是很普遍的事情。那時候我們的錢是一百元的那種,他就把錢藏在米的裡面,就從美濃提出去。那時候錢那麼多也會怕啊!那時在美濃的田賣了價錢還不錯,高雄也還未開發,那時候是買在高雄工專的正對面。那不得了,還鄰大馬路。」

招英姑遇到困境,會回到娘家同她的小叔商量,然後把小叔的意見告知丈夫,但常常被冷語:「女人不可以管這麼多事。」秋菊與秋香覺得因為爸爸是台南水產學校畢業,看不起不識字的媽媽。秋香認為:「我們覺得,我爸爸這輩子會失敗是因為事情都不會、沒有跟我媽媽商量。我媽媽說過家和萬事興。如果你沒聽老婆的話,你永遠都不會成功,所以他也沒有成功,因為沒有經過夫妻間的商量。所以他把錢提出來之後買下那塊地,因為那時候高雄工專的學校沒有宿舍給學生住,所以我爸爸那時候投資蓋房子也是對的,但是他們又還要做餐廳來包學生的吃的問題。你看我媽媽那時候要洗廁所、又還要煮東西,這些什麼都要做。只有做工的命,沒有享受的命,做的半死從頭到尾。後來又被人家投訴,報給學校的人數不對,被人家投訴也不會走後門把這件事情給擺平。這些事也都是敗筆啦!漸漸的我爸爸把這些賣掉了以後,自己又投資橡膠工廠,那時候又才剛開始有什麼建酪啊!建酪就像養樂多一樣,那時候是個經銷商。所以那時候他做的許多生意都不是他的專業他的本行,他都想去做生意當老闆。他的想法是一輩子當人家的員工,是不會成功的。」

「我還要補充我姊姊說的,然後我要說的是我媽媽的事情,他每次要轉車來澄清湖,我很佩服她,又不識字、語言又不通,又不會講國語又不會講閩南語只會講客家話。他就是有辦法坐車從高雄轉車到澄清湖,我真的很佩服她。我印象中我們搬到高雄工專那邊的時候,好像是15號公共汽車,有一次遇到修路,她要火車站前下車後要去轉車,她就等了非常久,沒有等到車,她又不知道要去跟別人溝通,又不敢去問別人。我相信是因為第一沒自信,第二是語言不通。她就用日文跟人溝通,問人15號公車怎麼都沒有來,有人告訴她路壞掉了,你應該要去哪裡等。我真的很佩服我媽媽,在那個大環境下,語言又不通,還要面臨遷徙搬家。〈搬了幾次家〉不知道了喔!印象中搬了好幾個地方。」

招英姑後來的日子,跟許多都市移民一樣,歷經搬遷的辛苦,從美濃到澄清湖,後搬到高雄工專又搬到民族路又跳到莒光又到右昌等五個地方,許多時候是欠債、租房子。招英姑曾藏了4000塊私房錢,後來讓先生說又不是娘家帶來的,藏什麼私房錢,最後還得拿出來做家用。

事實上,「我媽媽剛嫁過來的時候,外公給她的錢好像有好幾千塊,那時候我外公是老大負責管錢,他認為我媽媽在娘家很認真工作很辛苦,大叔公和我媽媽這房要做公家的工作,大房就是我媽媽出去工作,因為我媽媽沒有唸書。所以我媽媽嫁的時候他們就有補償的心理,就給她這個紅包錢。她用了那筆錢來調養我爸爸的身體,他的身體在南洋受傷過。」

當時離鄉背景,連磨米、磨豆漿的石磨都帶來高雄,遇到生活困難時:「我媽媽就常常跟別人週轉借銭。最後她在民族路旁邊一家鐵工廠的水溝旁邊種兩種菜,一種就種芋頭,她就炒芋頭的莖給我們吃。另一種菜就是空心菜,我們每次都吃這兩種菜。吃到我們都會怕。就覺得媽媽真的很辛苦,而且客家人的傳統她也把它帶過來。每次遇到註冊都要跟別人借錢,所以我覺得 媽媽真的很辛苦,該享受的時候又沒有享受到。」

「我爸爸媽媽對外省人印象不好,原因是因為她曾借錢給外省人,都沒有還。所以我爸爸就給我們一個觀念說不要太相信朋友。他們無法分辨自己是不是有錯,且對朋友的了解不深,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一下子就把錢借給別人了。情願借給別人,也不會自己收起來。」

「我覺得客家人在錢財方面,其它的我是不知道啦!我媽媽就是沒有辦法掌管家裡。我爸爸很喜歡借錢給別人,每次要跟人家要回來的時候都會帶我媽媽一起去討,因為我媽媽比較敢去討,但是借錢給別人的時候又不會問過我媽媽。他們因為財務問題爭吵,我爸爸氣到的時候,就把他的家當綁在腳踏車的後面離家出走。過沒幾天又回來了,我媽媽說:『再怎樣都還是你爸爸啊!』」。

招英受苦,但是給子女樂觀的觀念,秋香說:「就像我有一次上班上到很煩,她就說你們又有冷氣吹,又不用曬太陽,妳有什麼好煩的。她就比較開朗,我媽媽不像長腳阿姨,悶在心裡的,她就是很開朗樂觀。我覺得我媽媽永遠活在寬容裡,寬容對待這個家庭、寬容對待這個先生,還有對兒女的一份責任。我就問媽媽說,這麼不好的婚姻、這麼不好的老公為什麼你不分手呢?她就說:『怕人家講她是被人家離婚不要的女人』。有時候他們夫妻吵架的時候,媽媽就會說:『早知道我就去嫁給外省人,為這個家做的半死,不像外省婦人,坐著就有收入。』媽媽就如同我姊姊講的,都給我們樂觀的想法,人又很幽默。雖然她沒唸過書,但是她有她的想法和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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