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2月8日 星期六

破報的王墨林專訪

按:王墨林老師經常在樂生保留運動各個場合出現,已經癌症末期的他,近來更積極創作。籌辦文舍活動的過程中,當我們聯繫舒詩偉,恰巧王老師也在,他遂熱情地主動表示願意參與文學週末的座談。總是語出驚人、發人省思的王墨林,他想在樂生這個場子,談什麼呢?建議你,千萬千萬千萬千萬千萬不要錯過:12/15書寫舞台,展演人生及其新戲<雙姝怨>
存在之難—專訪新點子劇展《雙姝怨》導演王墨林
(轉載自:破報復刊484期
文╱李靜怡

三島由紀夫所組成的男性祕密集社「楯之會」裡,武士們透過儀式化的殘酷身體訓練,忍受成為自衛隊的痛苦、孤獨。這個反社會正常、排除女性、展現年輕男性身體意識與情感,最後與三島一起邁向切腹死亡的私家軍隊,被無數評論者稱作「三島由紀夫選擇年輕愛侶的花園」,一種男同性戀後花園的推論。這種性壓抑過渡到性解放後的同志歡愉解析法,一向受到劇場導演王墨林的強烈質疑,即便他稱呼自己對三島的認識大約都是誤讀。

男性、女性、跨性者、男同性戀、女同性戀、雙性戀,所有搖旗吶喊、分割佔地為王後的運動論述,這種後現代運動特性的精神分裂以及無限追求歧異與分化,組織成王墨林眼中,另一種無關真實自由的法西斯式政治收編。無怪乎,王墨林一直很抗拒任何人將即將上演的兩廳院新點子劇展《雙姝怨》,視作女同志戲劇。

「在這個資本主義爛熟的時代,我們的存在被論述與定義,利用命名,排除任何曖昧空間,你,必須是我群。所有運動,性別運動尤其是,學院派們生產論述與方法論,整體達到資本主義要求的現代化模式,去爭取與證明所謂的人權。對我來講,這種模式恰恰是最法西斯的。人的存在怎麼可以是被定義的呢?在藝術與文學裡,無法被定義的存在狀態才是最寬闊地。我們現在的『自由』是被論述定義出來的,編碼就是有政治意圖的收編。從前是公部門收編,現在是第三部門,產、商、學複合體,學院透過論述掌握社會運動。台灣不像歐美,市民運動來自於社群運動,來自於體制外的運動。學院創造話語,建構論述,透過論述,建構『偽主體』。不管是外籍移民,女性,同性戀,我們應該超越話語去思考人的問題。」

這齣《雙姝怨》,改編自1930年代,被好萊塢列上黑名單的共產主義劇作家莉莉安.海曼的經典劇本《The children’s hour》。莉莉安.海曼為歷史上第一位被美國影藝學院(奧斯卡獎)提名最佳劇本的女性劇作家。當時因為環境的封閉與保守,沒有任何百老匯知名演員敢演《The children’s hour》其中的隱晦女同性戀情景,首演時出現在舞台上的幾乎都是沒沒無聞的演員,卻出人意料成為百老匯最受歡迎的舞台劇之一。 30年後,導演威廉惠勒找來奧黛莉.赫本及莎莉.麥克琳重新詮釋劇本,成為好萊塢影史上第一個公開的同性戀者形象,儘管電影公司幾度意圖抹去莉莉安.海曼的名字。與編劇李宥樓重新改編劇本,成為珍珠港事件後的中國上海版與台北版的王墨林說,「我不覺得它是一個女同志戲,我對是不是女同志一點興趣都沒有。在這個時代,只要一個便利超商你就可以完成自己所有慾望,人們來不及思考存在,來不及累積。我在表演不可被論述化的主體,這個就是我要談的親密關係。現在人只懂身體,只懂肉體,到最後甚至只懂肉,生殖器的那塊肉,愛載附在性之上;只要高潮,所有人停留在高潮。」

「我只是透過這個故事的原型,翻轉原著,我要談的女性情誼不是同性戀。這個城市瘋了,大家開始張天師捉妖,說『你王墨林是同性戀』,我根本不想用你們的話語來敘述這個東西。這《雙姝怨》的女主角是同性戀,或不是同性戀,這都只是話語而已。我真的要談的是生命的困頓,我想到電影《時時刻刻》裡,吳爾芙與蘿拉的死亡,這不是她的問題,這絕對是一個歷史問題。女性和男性面對死亡完全不一樣;男人的死亡是你在懸崖邊猛力一跳,一了百了,一念之間。女性的、吳爾芙的死亡是通過完整敘述建構的世界,是一種慢悠悠纏捲,千迴百繞,從死亡關自我放逐繞了一圈,還慢慢回來現實世界,她怎麼活得下去?死亡是一種美學。」坐在牯嶺街小劇場裡,王墨林閉著眼睛許久,搔起頭來,似乎沉浸在個人對於生命與死亡的體認。「死亡是一種救贖,這是癌症末期的人才能感受。《雙姝怨》就想表達這種人類的幽微內在。」

做為一個信仰左派思想多年,向以叛逆行事的王墨林轉而思考如何將左派思想實現到個人生命、身體,如何將自我生命的困頓與時代做連結,「我以前受到左派教條的影響,認為生命可以和美好世界的想像連結在一起。我們的奮鬥和美好的世界有關,但是我現在還真的不是這樣認為,因為我們所處的環境,因為網路、政治、官能耽溺、人的社會化。我認為我們都太亟於奔命。這樣說不代表我對左派理想破滅,我們應該更去思考左派思想和自己生命的關係,和自己肉體的關係,而不只是一個階級問題,我們應該回到自己做為一個人這上面。這也是義大利共產主義導演帕索里尼一直面對的問題,你絕對不能把帕索里尼和三島由紀夫看成同志的問題,真正的問題在於肉體所承載的歷史,更內在的,更強大悲憤的。肉體慾望呈現左派的階級觀,這才是觸及靈魂的革命。」

曾經王墨林在《黑洞》使用盲人演員去延伸梅洛龐蒂說的:「可感覺的,可見的,於我來說,其實也不過是『虛無』一事罷了。」盲人演員因為看不見,所以可以用手去感覺空氣,用肢體去感覺空間,可以創造心理空間,可以用身體去攪動混沌空間,並於其土地上種植樹木,而被打亮的舞台僅止是視覺可見的廢墟;現實,僅是充滿缺陷而後的寓言。王墨林形容表演是演員自身的生命感,是自由,「活著這件事是一種很軟弱的事。在空洞之間我們更要看到生命的底限是什麼?因為你空洞,你更要活下去,你更要自由。真正的自由是在邊緣之外,你不可定義的空間裡。我一直在追求心靈自由,即便現在遇到癌症末期,這逼得你更要回到生活,就像《雙姝怨》主角說,『走吧,讓我們到大後方去,去躲空襲,去挨冷挨餓。』人越是頑強抵抗越是自由,自由是對生命困頓的對話。所有的結局或許終究是一個虛無,那何嘗不是做為人,你要在一個社會、國家生活,所面對的問題。」

《雙姝怨》
  • 演出時間:
    2007/11/08、11/09 19:30
    2007/11/10 14:30 19:30
    2007/11/11 14:30
  • 演出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1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王墨林說的話)深得我心啊~~~~~~
 
沒看到雙姝怨太可惜了(哭)